在这山腹神庙当中,完全没有昼夜之分。长明灯的光填塞在山腹中的每一处,让这座诡异的神庙蒙着一层圣洁的银霜。
虞意在这里呆了三日,便能分清时辰了。
因为姬家那群被后世修士尊称为仙族的人,每到卯时就会准时在外面吹拉弹唱,诵经祭拜,比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还准时。
祭礼过后,姬家家主会只身进入山腹,来到神殿中,神殿内外的几重门窗会被封死,满室的长明灯都被点燃,与殿中的金漆图腾相映照,浮动出刺眼的光阵。
虞意看不清他们在光阵里做了什么,只约摸一刻钟后,姬家家主便会领着这群道童出来。
道童们手里都捧着与前日一样的黑玉盒子,要在正午之时,送入外面的炼丹炉里。
虞意看着一行人走出神庙,走进那条幽长的甬道,每一个小道童身量都差不多高,他们其实相貌也差不多,一板一眼,只会听命令行事。
能命令他们的人,除了姬家家主,就只有薛沉景。
道童们都尊称他为公子,但据虞意的观察来看,与其说是薛沉景命令他们,倒不如说是这些道童在规行着薛沉景的一言一行。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了,道童们就会去请示,若是请示后没能得到正确的答案,他们就会像故障了的人偶一样,只知围在薛沉景身边转。
直到他给出正确的命令,才欢喜地去执行。
傀儡童子到底不算是活人,一般人哪里会被这样的东西约束到。
可偏偏公子的心软得很,连这些泥塑的小人都顾及在心上,不忍见他们为难。
虞意回头看向坐在神殿中背对着她的少年,薛沉景坐在神殿正中,仰头看着那尊神情圣洁而慈悲的神官,发尾垂到地面,在大理石打造的地砖上堆出蜿蜒发卷。
今天这一幕和昨日分毫不差,和前日也分毫不差。她甚至还跑出去听了听姬家队尾那对儿讲悄悄话的姐弟。
连他们的对话都分毫不差。
虞意揪一揪丹顶鹤的颈羽,叹气道:“他们每天都在重复同一日。”
她把这周围都搜寻了一遍,确实如薛沉景所说,她出不去这里,唯一能与她断断续续交流的,只有他。
虞意走进神殿,蹲到他面前,看着少年格外面无血色的脸,熟练地将青竹剑插进他的身体里。
他们俩之间的信号实在不好,但虞意尝试多回之后,就坚信拿剑插在他身上,可以增加他们打通电话的概率。
看吧,这一回,薛沉景感觉到了。
他垂眉敛目,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乌黑的瞳孔中映照着神官座下的长明灯,再没有额外的人的投影,但他却像是看见她了一般,对着虚空说道:“你还没走?看来他在外应该很忙。”
少年说着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笑也和以前不太一样,唇角微微挑起,干净的笑意在眼底化开,如同被春风拂动的一池清泉,荡漾着粼粼波光。
这三日来,虞意常常看到他笑,对那些呆头呆脑的傀儡道童,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者。
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温和而纯净的气质,这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先前,为了刷取她的好感度,薛沉景在她面前使乖弄巧时,他也会假作温柔的微笑,但笑意从来都不达眼底,心不甘情不愿的。
他真的跟之前判若两人,要么就是他演技实在太好,要么他们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虞意也不能十分确定,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不足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虞意思索着,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丹顶鹤,说道:“鹤师兄,你这回怎么没啄他?你也觉得他们不太一样吗?”
鹤师兄“嘎”了一声,点点头。
虞意双手握住剑,贴着剑身说话,试图通过青竹剑传递她的音波,“外面的他是谁?是另一个薛沉景吗?是不是他将你囚禁在这里,然后占据了你的身体?”
少年仔细聆听了片刻,也不知他究竟听到了几个字,呢喃道:“薛沉景?”
他张张嘴,将这个名字含在舌尖上反复念叨了两遍,眼中竟然露出几分艳羡的神色,“他有名字了呀。”
虞意只觉莫名其妙,还想细问,却见神殿外忽然如狂风骤雨般卷进来一个身影。
来人有一头漂亮的微卷黑发,疾行的时候发尾飞扬,发丝中夹杂着那两条鲜艳的赤金色发带,一瞬间就逼近她身前。
虞意眼中闯入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一张脸孔安静而柔和,眼中映着长明灯的银霜。
另一张脸孔一脸煞气,瞳孔中印出她的面容,眼神恶狠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嘴吃人。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人一眼就能辨出他们的不同来。
“薛沉景!”虞意拔起剑,当头朝他劈去。
薛沉景吃过好几次闷亏,早就防备着,身子一扭就避了开去,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脚下光亮的大理石地砖里伸出,轻车熟路地缠上了虞意的身体。
这是在他的心海里,他又怎么可能再随意被人伤到。
冰冷滑腻的感觉像茧子一样裹住虞意的手脚,丹顶鹤也一同被卷入触手里,嘎嘎的叫声听起来都变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