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正气之功,拨乱反正之功,扶保先皇登基之功后,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的私心也说了,奏请皇帝给个面子,饶过徐家满门。
朱翊钧沉吟了一下,方道:“嗯,对徐家——朕不为己甚。就是老先生不来说,也不会把他家怎么样,总要给朝廷留些体面。然海瑞奏章后面所说的江南舆情,却不可不慎。”
张居正听了,心道我要是不来说,你不痛下杀手才怪。这两年杀的人头滚滚,这皇帝何曾顾虑一点被杀者的身份。至于体面?那是什么东西?
趁机奏道:“江南之事,臣以为若缓缓图之,总有破冰的一天。此际若一下子查抄这么多大族,臣还真担心其他缙绅有那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这缙绅们乃地方之望,若他们对朝廷心中怨怼,将来施政的阻力还要大上几分。请皇上明察。”
朱翊钧听了,嘴角又泛起令张居正心里空空发痒的微笑。只见皇帝从桌子抽屉里面翻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他道:“朕给他们倒是准备了点东西,老先生先看看。”
张居正不明所以,伸手从魏朝手中转接过来。只见手中的绵软的纸张叠着如一本书大小,正反面全是印刷好的大小字体,等全数展开,竟有四开。
张居正定睛看时,正面第一页上写着名称“皇明南京日报”,正是御笔亲题,书坊做的套印。底下还有些创刊号之类的小字,张居正也没仔细看,他的眼球直接被第一页上巨大的斜体字抓住了:“松江民变,谁之过?——本报独家,为您揭秘!”
张居正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似的,脑袋里轰然作响。他此前不知道皇帝暗中准备了这么一张东西,而从这张纸名称和首篇文章的题目来看,这这是什么?朝廷发的揭帖?
朱翊钧笑道:“海瑞担心的江南舆情,朕心也深感忧虑。吾想着与其让江南民间乱传闲话,何如朝廷直接将事情真相公布,引导舆情?朕给这张纸起名‘日报’,先在南方发行,每日一期,具体内容老先生先看看。”
张居正觉得今日暖阁里的空气是如此湿热,乃至其额头上出现了密密的汗珠。他翻看皇帝所说的报纸,见首页文章在右手竖排,章句半文半白,占了大半张;其后各块文章排版错落有致,且报纸通篇文字之间都加了句读标点,便于阅读。
他一目十行的看过,见第一篇文章内容和海瑞奏章内容差不多,只不过角度更倾向朝廷,且对撺掇饥民导致民变的几家豪族大加议论鞭挞。
第二篇文章居然是朝廷今年欲大修水利的政策宣示,里面对朱翊钧拟在全国大修水利的事儿一顿吹捧,赞其为千古未有之德政,文后还配了一首颂圣诗。
这两篇文章,就把第一版占满了。
第二版的内容为各地新闻,江南各地发生的新鲜事都有涉猎——张居正一看就是各属地锦衣卫做的公私两便之事。
有一篇文章就有些下道,居然是南京发生的一桩香艳刑事案的始末来由,除了篇首有些劝善的话儿外,通篇讲的都是案情,全是白话,却如同话本一般跌宕起伏。
张居正翻过面来,见第三版内里有一篇是朝廷鼓励栽种红薯、土豆的文章,里面事无巨细的介绍了两种农作物的栽培、育种方法,并对其产量做了些诱人的宣示。张居正看到了,暗自点头。
第三版其余部分,还讲了些烧开水喝不易生病等等生活小常识。有些养生药方,张居正看了也大受启发。
最后一版,大半部分居然是清流书坊发行的最受欢迎的——《杨家将》,内容却是杨四郎在番邦和公主之间关于华夏礼乐的对话,借着杨四郎的口,宣扬了束发右衽对国族人民之间互相认同的意义。
促狭的是,是围着第四版中间两个方框写的。上面那个方框空着大部分,上面印着“广告位招商,有意者请联系本社”;第二个方框上写着“清扬香露,顶级奢侈——令卿‘婉如清扬’,竟然是日升隆香水的广告。
张居正看完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朱翊钧难得看见张居正被新事物给整懵得模样,心理上的满足感爆棚。心中暗道:“对这些所谓‘士林’,现代报纸这玩意儿,属于降维打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