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还在持续,弥漫在空气中的,是隐隐的血腥气。 六月十八,下午,延州城,烟柱在升腾。 此时的时间还是盛夏,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树荫清晰地摇晃在城中的道路上,蝉鸣声里,掩盖不了的喊杀声在城间蔓延。百姓闭门固户,在家中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也有原本心有血性的,提了刀棍,叫三五邻人,出来撵杀西夏人。 延州本就由西军统治多年,百姓血性尚存,无能为力时,人们只得屈辱躲避,然而当有军队杀进城来,他们尾随其后,发泄愤怒的勇气,终究还是有的。 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开了院门,提了一桶井水,拿了几颗枣子,颤巍巍地等着给进来的军人吃喝的,看见杀进来的军人便递。口中在问:“是天兵到了吗?是种相公回来了吗?” 士兵便指了后方黑旗:“我等乃小苍河,华夏军!” 老妇人或许听不太懂,眼中便已哭起来:“我的孩儿,已经死了,被他们杀死了……”西夏人来时,大军屠城,后来又统治半年,城内被杀得只剩鳏寡孤独的,非只一户两户。 遇上的小队士兵愣了愣,随后席卷前行、支援巷战。 一支队伍跑过街道,在街道末尾的小广场处稍作停留,有些人喘息着在路边的墙角坐下来。这是华夏军第二团一营二连,毛一山在其中,已经杀得浑身是汗,中午才用河水冲了身子,眼下又已经半身染血,手跟钢刀刀柄绑在一起,此时解开,都有些微微发抖。 排长侯五比他好些。不远处是袒着上半身,随他们一道行动的渠庆。他身上皮肤黝黑扎实,肌肉虬结,从左肩往右肋还绑着绷带,此时也早已沾满血迹和灰尘。他站在那儿,微微张开嘴,努力地调匀呼吸,右手还提着刀,左手伸出去,抢过了一名士兵提来的水桶里的木瓢,喝了一口,然后倒在头上。 “哈哈……爽啊——” 大伙儿素知他以往带过兵,性格沉稳内敛,不会轻易张扬于外。但此时这汉子右手微微颤抖着,喊出这一声来,虽已在巨大的疲累当中,却是发自肺腑,激动难抑。 后方,也有些人猛的发声:“没错!” “就该这样打!就该这样打——” “过瘾!” 话语之中,微微颤动。那是巨大的兴奋、张扬与疲倦混杂在了一起。 视野前方,又有更多人从远处杀了过去,士气昂然,如饥似渴。 从昨日出山时起,黑旗军的整个攻速,实在是太快了,快得甚至连军中的将士本身都觉得意外和震撼。孙子兵法上说,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动如雷霆,说是这样说,一支军队能做到这种程度,谈何容易。然而自昨日起,黑旗军从山中扑出,整个战略层面真如一刀劈出,舍身忘死,所向无前。 无论大小规模的战斗,触物即崩! 在众多将士的心中,从来不曾将这一战看得太过简单。近一年时间以来感同身受的压力,对身边人渐渐的认同,让他们在出山之时义无反顾,但西夏又不是什么软柿子,当无法可想,九千多人一齐杀出去,给对方一下狠的,但对自己来说,这样的行动也必然九死一生。然而带着这样的死志杀出时,两天时间内一路击溃数万军队,毫无停留地杀入延州城,甚至于军中不少人都觉得,我们是不是遇上的都是西夏的杂兵。 唯有渠庆这样的人,能够明白这是怎样的军魂。他曾经统领过武朝的军队,在女真铁骑追杀下全军覆没,后来在夏村,看着这只军队九死一生地打败怨军,再到造反,小苍河中一年的压抑和淬炼,给了他们太过强大的东西。 再严苛的训练也无法将一个人的体能提升两三倍,然而,当数千人如怒潮般的对冲,在接敌的瞬间斩出的那一刀,决定了一支军队是何其的强大。西夏人并非弱小,他们按照训练结阵,在接敌时按照训练挥出刀锋、刺出枪尖。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最大的念头就是要一刀斩翻前方的敌人,不仅斩翻,还要试图将前头的屏障推开、撞开。 许许多多的人都认为,对冲临敌的瞬间,士兵裹挟于千万人中,能否杀敌、幸存,只能取决于训练和运气,对于大部分军队而言,固然如此。但实际上,当训练到达一定程度,士兵对于厮杀的欲念、狂热以及与之并存的清醒,仍旧可以决定交锋一刻的状况。 当在交锋的一瞬间,一边倒下八个人,一边只倒下两个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差距,就足以造成天崩地裂的后果。这样的战斗,决定胜负的不过是军阵前两三排的杀伤,当这两三排崩溃太快,后头的会被直接推开,裹挟着形成排山倒海般的溃退。 当然,这样的军人何其难以造就,然而经历了小苍河的一年,至少在这一刻,渠庆知道,身边聚集的,就是这样的一批士兵。 他此时手臂微微颤抖,胸中热血还在涌动。身边有这样的一帮同伴,几年前遇上怨军会如何,遇上女真人会如何,可能只是微带感慨的想象。但是接下来会如何,基本就不会有太多的迷惘。 “还有谁的刀上,未曾沾血的?” “没有!” “那……仗未打完,你们杀够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