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行进过半,细雪簌簌而下。
幸而一行人身上都穿戴着厚实的棉衣棉帽,谢拾的棉帽边还有余氏特意为他缝的暖耳,贴着两边耷拉下来,宛如垂耳兔长长垂下的耳朵,衬得他年龄又小了几岁。
被裹成年娃娃的龙凤胎则将小小的身子团在爹娘怀里,小嘴“呼呼”向外呵着热气,不亦乐乎地吹出一小团一小团白雾。
雪势渐大,道路难行。
牛车行进越来越慢,回村时,已是繁星高挂。
月色幽幽,地面似乎反射着银光。厚厚的积雪几乎与门槛齐平,大地似披上了一层鹅毛织就的厚棉被,于是马车轱辘在雪地上碾压而过时,便发出“簌簌”的声响。
秉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民早已熄灯入睡,从村头到村尾一片漆黑。村东的谢家亦不例外,一家人早已安枕而眠。
啪啪啪——
直到门环在门背上发出不急不缓的敲击声,将睡眠最浅的谢大有第一个惊醒。
随后是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多时,几盏灯笼接连亮起。
谢大有喜出望外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寂静,将刚刚入睡的一家人从安眠中唤醒。
“他娘,孩子们回来了!”
“拾哥儿也从城里回来了!”
整个谢家骤然热闹起来。
匍匐在夜色中的宅院亦好似从沉沉死气下“活”了过来。
·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
谢拾在自家寝室熟悉的床榻上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一身骨头都松了三斤。
天光大亮,他支开一扇小窗,寻着空隙的冷风便一溜烟跑了进来,案上由硬木镇纸压住半边的一叠宣纸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透过半开的小窗向外望,只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光秃秃的柿子树枝头挂着道道晶莹剔透的流苏,老徐氏的吆喝声飘了进来。
在这亲切的声音中,谢拾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霜雪的寒气中,偏偏萦绕着丝丝缕缕诱人的酒香与肉香。那是自家精心准备的腊酒与腊肉。
谢拾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此时的他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
“真的回来了啊……”
呢喃一声,他端正坐到桌前。
尽管已经放假,谢拾却并未懈怠。严格执行多年的时间表早已成了他的习惯。照旧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又让胖狸猫在科举范围内随机抽题,做完一篇文章,他才将文房四宝收起,结束上午的学习安排。
午饭甚是丰盛。不仅有谢拾大清早嗅到的腊酒腊肉,还有一尾近八寸的大鲤鱼。
离家数月,难得尝到自家奶奶和娘亲的手艺,又有老徐氏殷勤地给他添饭添菜,谢拾不知不觉吃了两大碗饭,直到瘫在椅子上,他才满意足地抹抹嘴巴,打了个嗝。
饭后,谢拾
取出昨晚没来得及分发的年礼,挨个送了出去。
年龄最小的龙凤胎得了两只布老虎,里头还装着谢拾到青云观亲自开光的如意符——未必多么灵验,不过求个吉利。
不得不说,大概是从小见多识广的缘故,谢拾一向审美在线,他挑许的年礼既有贵重的也有便宜的,却无一例外都算得上颜值达标。
收到年礼的一家老小都很开心。且不说谢拾几乎每次出门归来都不忘给家里人带礼物,只说每次精挑细选的礼物都送进了大家的心坎,这份用心就很难不令人感动。
就连与谢拾接触不多的大嫂郑氏都收到了他送的一份抄本——照谢拾的说法,这是他从府学尊经阁抄来的古代医书残卷,实际上这份抄本其实出自于学海。不过其上每一个字的确都是他亲手所抄。
谢松他们也猜出抄本其实出自“天书”,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密。毕竟一旦说出真相,就得解释清楚谢拾神异的来历。而关于这个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大家子里,除了懵懵懂懂的龙凤胎,便只有在谢拾出生之后入门的三房媳妇张氏与大房长媳郑氏对其特殊来历一无所知。
收到医书抄本的郑氏喜不自胜。
转头她便私下对丈夫说:“从前我总觉得你们一大家子未免太偏爱二弟。终究你才是长孙。若说是二弟读书好的缘故。旁人偏疼他也就罢了,爹娘也如此却是怪哉——”
大房夫妇可是谢松的亲生父母,结果看上去对侄子却比亲生儿子还好。尤其是刘氏,就算敬畏读书人,也不至于拿侄子的话当“圣旨”,但凡侄子的建议就无不采纳罢?余氏这个亲娘都不至于如此。
郑氏虽说一心钻研医术,并无兴趣为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斗来斗去,却难免替自家夫君抱屈:小小年纪便离开了父母膝下,在外学医吃尽苦头,结果就连亲爹亲娘都更偏爱养在家里的小堂弟……
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她当初之所以嫁给谢松,除了爷爷郑大夫的缘故,未尝不是出于对谢松人品的钦佩,还有一丢丢对这个正直青年的怜爱。
“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谢松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合拢过来:“不不不,你不懂。且不说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