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当然不会知道, 就在一街之隔的酒楼里,两位好友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瞧。
他的全副心思, 都已放到张亢新提出的这一军略上了。
张亢若是个甘心按部就班, 中规中矩地等逐步擢升,熬出资历来的性子, 就绝无可能行弃文从戎之举,自毁众人眼中光辉灿烂的好前程。
他很是清楚, 转换武职之后, 要趁着官家还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兴趣,顶头上司又是肯聆听意见、不夺人功劳的好, 更得加紧脚步, 抓住这一时机做出一点成绩来。
这样才好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自己也从而站稳脚跟。
在大局的军略布置上, 他官微言轻,饶是有陆节度支持, 也是起不到多少作用的。
思来想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吐蕃。
可想而知的是,以思略素来保守求稳的宋廷做派, 定然会派出使者, 设法同如今当政的论逋温逋奇取得联系。
要想争取吐蕃出兵, 恐怕不易,但要让本就能从中得益的温逋奇于金银财宝堆砌起的‘恩情’下袖手旁观,应是极为轻松的。
张亢却不愿满足于此。
他决定另辟蹊径,除却朝廷将有的布局外, 再开辟一条可行的路来,设法将吐蕃这一股势力能起到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他深吸口气,一抬眼,对上了陆辞温和而鼓励的目光,心里那点细微的紧张和忐忑,便被驱散大半:“现今吐蕃旁支繁杂,最强数股,皆聚于河湟,约有百万之众。”
陆辞颔首:“吐蕃雄兵,不可轻视。”
于大宋也好,西夏和大辽也罢,幸运的是吐蕃人自唐末开始,就一直忙于内斗。
在数不胜数的动乱、叛变中,不到最终四分五裂,吐蕃仿佛是不会收手的了。
即便是在十数年之前,实力最强的李立遵和温逋奇挟持真正的赞普后裔唃厮啰,将其立为傀儡赞普,也只是在表面上勉强引得其他吐蕃部归顺,暗潮依旧汹涌。
尤其李立遵与温逋奇二势,在短暂的合作后,又开始彼此明争暗斗,争夺权力,再次让吐蕃陷入一片混乱,也给了身侧西夏的发展之机。
温逋奇对宋廷的感官,其实颇为微妙:感激的是宋军将一直同他争锋相对的李立遵枭首,也直接导致了李立遵旧部的消散;不快的是被宋军杀得溃不成军,仓皇逃窜,成为旁人笑柄的,也还是吐蕃分支。
不论如何,温逋奇还是抓紧了这一机会,将赞普迅速挟往自己老家邈川。
接着,就在他政权最为稳固的这个地方,建立起了新的王都。
“现温逋奇占尽天时地利,”考虑到唃厮啰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人和’姑且不提,陆辞中肯道:“只要他不掉以轻心,步步为营的话,那吐蕃离大局落定,应是不远了。”
尽管还有几股实力较为强盛的吐蕃旁支蠢蠢欲动,但都不成气候,除非他们能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对抗温逋奇,否则是不可能与之抗衡的。
……而吐蕃各部若是能握手言和,齐头并进的性子,就没有这几百年的混战了。
张亢强按下激动,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压低了声音道:“陆节度所言不差,然而温逋奇的‘完胜’,却还有一个至关要命的弱点。”
陆辞想也不想道:“唃厮啰?”
张亢颔首:“正是。”
唃厮啰虽为至高无上的赞普,却只是对于吐蕃的普通百姓而言。在争斗不休的各吐蕃酋长眼中,却只是一块可以利用的、不折不扣的香饽饽——相当于‘传国玉玺’的存在。
分明血统尊贵,却自晓事起便颠沛流离,遭人挟持,成为朝不保夕的傀儡。但凡是有血性和野心的,处于他这等处境中,又怎么会甘心坐以待毙?
见陆辞微讶,张亢心知有戏,又补了一句:“唃厮啰已满二十五岁了。”
从岁数上看,这位不幸的赞普,比陆辞还长上两岁。
陆辞陷入了沉吟。
怪他当初对历史太不上心,几是过眼就忘,于是对唃厮啰在北宋这段历史里,究竟是沉寂至死,还是发起了漂亮的绝地反击,可谓一无所知,只能凭现有情报进行判断了。
别的姑且不提,唃厮啰自十二岁起,便被羌族首领拥立,后遭两位野心勃勃的吐蕃首领劫持,傀儡一当便是十几年,至今还能安然无恙。
这周旋的本事,就不似池中之物。
毕竟对温逋奇而言,现优势占尽,顾忌也越发减少。
比起继续容忍一位已长大成人的累赘赞普,恐怕是取而代之的诱惑更大,要迫害唃厮啰的念头,应也在与日俱增。
而以温逋奇长久以来对唃厮啰的控制,后者再有能耐,所能发展出的势力也极为有限。
等温逋奇卸磨杀驴的杀机终定,唃厮啰就注定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从这点看来,唃厮啰需要外界援手的迫切,就比宋廷需要吐蕃隔岸观火的渴望,要强烈上太多了。
谈判时提条件,肯定也是大宋这边占便宜。
陆辞将这些环扣转个明白后,才看向一脸期待的张亢,坦诚道:“公寿所言,我甚是动心。只是温逋奇掌权多年,势力根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