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不比山阴县。
魏紫一早便知。
她摸了摸裹在肩头的羽黑色绸面斗篷,斗篷昂贵,边缘用金线刺绣凤仙纹,还带着青年的体温和凛冽的松香。
长夜里雨势渐大,寒风将雨丝吹进灯笼,打湿了里面盛放的灯烛,灯芯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响,随即悄然湮灭在昏暗的雨幕里。
魏紫仍旧握着提柄。
灯笼的热度散去,冰冷的寒意逐渐侵蚀指尖。
她放下纸伞,在台阶上小心翼翼地重新点燃灯笼。
随着火光擦亮,她抬起头,妩媚的桃眼透着令人讶异的坚定:“有个人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上京城里微不足道,譬如转瞬即逝的灯烛。可是二弟,我不怕我的心微弱如灯烛,我只怕我的心黑暗阴寒不见半点暖光。若有朝一日,我心里的火焰被风雨蹂躏熄灭,那我就重新点燃它,无论多少次,我都会一遍遍地点燃。”
橘黄色的光影跳跃在少女白嫩的面颊上,在雨夜里呈现出盛大灿烂的美。
萧凤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过于宽大,显得她是那么娇小柔弱。
灯笼的光将她的影子投落在台阶上,却又如春山般巍峨挺拔不可侵犯。
明明站在高处,萧凤仙却莫名气短。
雨珠落在魏紫的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睫毛一片湿润。
然而她的朱唇却是弯起的:“你瞧,你的斗篷只能为我一人遮风挡雨,可我想编织的那件斗篷,却是要为全天下遮风挡雨。二弟,你有你的志向,你想前程锦绣权倾朝野、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很好。从今往后,我也有我的志向,我想如皇太子那般的仁善之人能被世间善待,我想监牢里和断头台上再没有冤假错案,我想天底下的拐子都被绳之以法,我想所有的女子都能如男子般被平等对待。”
她吃过苦。
从小到大,流离失所,所遇非人,她吃过太多太多的苦。
可少女胸无戾气,仍旧心向光明。
她提着的灯笼在雨夜里散发出暖色的薄光,那么微小的一团光,此刻却宛如一颗耀眼的星辰,刺的萧凤仙双目生疼不敢直视。
他摸了摸手腕。
他的腕骨间佩戴了一串白菩提珠,是魏紫当年在山阴县云深寺为他求来的。
她误以为他杀了人,于是跪在佛祖面前,求佛祖要罚就罚她一个。
他曾因魏紫逃婚而气怒地投掷在地,后来却终究舍不得,一颗一颗地捡起,用金线重新穿成手串,视若珍宝地戴在身上。
他哑声:“嫂嫂当真不怕死?”
魏紫提灯执伞,深深凝了他一眼:“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转身离去,脊背挺直,步履坚定。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萧凤仙才烦躁地闭了闭眼。
他是居于深渊的恶兽。
却偏偏爱上了天地间最皎洁的那一轮月亮。
日夜仰望,爱而畏惧。
南烛小声道:“少主,这可如何是好?”
青年的狐狸眼微微泛红,他凝着魏紫消失的方向,语调极尽温柔,宛如情人的絮语:“既然志向不同,那么从今往后,我便用我的志向,来守护她的志向。”
……
次日,天光既明。
今日晴好。
魏紫梳妆打扮过,向魏老夫人请过安,便借着探望周显霁的名头前往宫中。
魏老夫人向来情愿撮合两人,因此乐见其成。
天气转凉,太医院用党参、鹿茸等珍贵药材给周显霁养着身子,但病情并未见好。
周显霁披着衣裳倚坐在榻上,怀里捧着金丝珐琅暖炉,因为刚喝过药的缘故,苍白的面颊多了些潮湿血色。
他示意魏紫吃几上的糕点,哑声道:“我知晓小紫今日进宫所为何事,你是为了皇兄而来,是不是?”
魏紫蹙眉:“太子殿下于我有恩,如今他遭逢劫难,我想看看他。”
“皇兄被软禁在东宫,案子尚未一锤定音,因此看管的并不算严厉。你想进去,只需一样东西便可。”
“什么东西?”
“银子。”
当年北妃嫁到大周国的时候,嫁妆很是丰盛,因此周显霁的手头也很是宽裕。
他动用宫里的关系,把魏紫装扮成了一个小太监,借着送饭的名义进了东宫。
魏紫紧紧提着食盒,低着头穿过游廊。
耳边回响着周显霁的叮嘱声:
——我身体不好,不能陪你一道探视皇兄。食盒底层是一沓银票,可赠予皇兄,让他打点宫人,也好过得轻松些。送饭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小紫切记拣要紧的话说。
魏紫深深呼吸。
她站在紧闭的殿门前,伸手叩了叩门:“太子殿下?”
无人应答。
魏紫轻蹙眉尖,见殿门未曾上锁,于是伸手推开。
殿内潮湿昏暗。
博古架上毫无奢侈摆设,只堆放着泛黄的书籍卷册。
一张黑漆翘头书案上,陈设着最简朴的笔墨纸砚,笔架上挂着的青竹毛笔是最便宜不过的,魏紫从前在山阴县的时候也买过,十文钱就可买到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