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璟明白, 母亲叫他一定是为了上午的事——她在姨母家没教训他,是给他面子,就像姨母没当众训斥沈茜一样。
哼,本来就是沈茜不对, 凭什么教训他?
明人不吃暗亏, 云璟决定回府搬个救兵, 然后再去长公主府。
他问门房, “驸马爷和三爷在家吗?”
门房道:“三爷昨儿个就没回来, 驸马爷去西山画画了。”
“哦……”云璟有些泄气, 蔫头耷脑地去了街对面的长公主府。
建平长公主正在水塘边写字——她只有心烦时才会在这里写字。
云璟硬着头皮踅过去, 在其一丈开外停了下来,试探道:“母亲,您找儿子?”
“怎么, 我会吃人吗?”建平写下“忍”字最后一笔。
云璟走近几步, 求救地看向冯嬷嬷。
冯嬷嬷微微摇头, 示意他小心谨慎, 不可造次。
建平放下毛笔,在条案旁的躺椅上坐下了,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 眼下的浮肿和眼角的纹路更加清晰了。
云璟心里一梗, 原来母亲这么老了呀。
“母亲……”他的语气柔软了几分,他走到躺椅后面,在建平的肩膀上慢慢敲打起来, “儿子知道错了,您就不要生气了吧。”
建平闭着眼,心中在反复琢磨乐平的几句话。
“纵然沈茜错了,小七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哪个是亲的哪个不是亲的, 他都分不清了?”
“长姐,你还是看着点儿小七吧,他十五,云大夫十九,相差不过四岁而已,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咱们就被动了。”
“啧……沈茜的手腕子青黑青黑的,亏了她那么喜欢小七。”
……
在她的认识中,云璟虽然爱玩,但一向能分得清家里外面,如果云大夫只是师父,他对沈茜绝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建平长公主想起了过年时收到的节礼,春节时的蛋糕,以及云琛对云禧的态度——小七是个实诚的孩子,但云琛的戒心从来都很重,按理说,他对云禧不该如此热情。
疑点很散很乱,她一直不曾在意过,如今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我姐”以及乐平的一番话串到了一起。
建平长公主道:“我记得你姐姐比你大四岁,大年三十的生日,云大夫也是吧。”
云璟心脏猛的一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脊背和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细汗。
冯嬷嬷瞪大了眼睛,不顾身份地追问道:“七爷,云大夫真是二姑娘?”
“不是不是不是。”云璟两只手一起摆了起来,“那怎么可能呢?”
建平长公主一拍扶手,“你还敢撒谎?给我跪下!”
云璟一哆嗦,在建平身侧跪下了,“母亲息怒。”
建平长公主逼视着他,泪水顺着脸颊狂奔而下,很快就打湿了衣襟,“让我息怒可以,但你要说实话,云禧是不是你亲姐姐?”
她一向强势,很少在小辈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云璟的心软了,但他又不肯背叛云禧,只好沉默不语。
如此,建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哑然说道:“你们爷仨竟然合着伙儿地骗我!”
云璟见事情已成定局,再诡辩没任何意义,只好说道:“母亲别哭,父亲和三哥……”
他想撒个谎,说父亲和三哥不知此事,但又觉得如果没有父亲和哥哥的纵容,他跟姐姐走不了那么近,这样说根本骗不了母亲。
再说了,已经骗这么久了,再骗下去母亲只会更难过吧。
云璟改了口,“母亲不喜欢女子行医,对云大夫一直颇有微词,父亲和三哥怕母亲失望,就……”
他这番话像一瓢冰水,瞬间浇灭了建平的怒火。
她想起来了,这几个月来,父子三人没少说云禧的好话,但她当时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不赞同女子行医。
云禧医术高超,写小册子,医治病人,研制青霉,甚至能把死人救活,让其放弃医术一定千难万难。
在不确定她态度的情况下,云禧不敢回来,云文洛父子也不敢让她回来。
平心而论,他们的决定是对的。
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是个大夫,而且男女不忌的事实。
云璟见自家亲娘目光空洞地望着前面某处,心里一阵阵发虚,“娘,都是儿子不对,要不您打儿子一顿?”
他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前凑了凑。
建平回过神,在他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问道:“你且说说,她怎么证明她是你亲姐姐的?”
“诶哟。”云璟假装跪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母亲,姐姐有七爷爷留下的字迹,还有她小时候的包被。”
“那就没差了吧。她和你外祖母很像,一点儿都不像我。”建平悬了多年的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放了下来,通体舒泰。
对父子三人的怒,对云禧的气,失望,被骗的羞恼,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的女儿不但没死,还成了一名出色的大夫,甚至盖住了所有御医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