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羲算是朋友——这位姑娘是个新式女子,很欣赏苏羲这种一咬牙一闭眼直接把脚给正了还大大方方出来工作的作风,在上流社会里算是很早就对苏羲表达出了善意,在别人还在为难嘲讽苏羲是个嫁过人的女人的时候维护了一下她,后来苏羲投桃报李,常常和她一起玩,便自然成了朋友。
当然,话说回来,能说出“一蹶不振羞于见人”这种话来,不是特地过来讥讽的,那就是真的关系不错不用太咬文嚼字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康小姐还给苏羲递了一杯红酒,很顺当地坐到了苏羲旁边。
而苏羲就坐在沙发上,手上红酒晃动,带得颈上的珍珠首饰都是流光溢彩,回答的话都说得漫不经心:“我为什么要一蹶不振?”
“你……”康小姐皱皱眉,“多多少少是有点在意的吧,我听到这消息都觉得心疼你。”
苏羲好笑摇摇头,神色如常:“我问你啊,你被狗咬了一口,你难道要和狗计较?”
康小姐扑哧一笑:“你真是!”眼眸逡巡一圈,“也就是最近和国的人自觉面上无光,不来这些聚会,真被听到了又是一场风波。”
“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来了我也不怕说,起风波就起风波呗。”苏羲笑道,“且不说什么都没发生呢,即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明明是受害者,怎么不是他们羞于见人,倒成了我要足不出户?”
康小姐愣了愣,半晌,抚掌赞道:“是这个道理,不愧是你!”
苏羲好笑地看一眼康小姐,满足兮兮地低头品酒。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尽显女子身材的乳白色暗花旗袍,头发尽数盘在头顶,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是全套的珍珠首饰,就显得她身姿曼妙,温雅从容,这样一低头品酒的功夫,就突然感觉眼前一亮。
歪头朝着亮光的方向看去,没人。
“跑得倒快。”苏羲没好气地哼一声,“谁放记者进来的,真是不讲究。”
康小姐就劝:“你出了事后养了几日,之后也只是在总理府帮总理看文件,没再来过这种公开场合,偏又是风口浪尖的人物,记者们都想知道你现在状态如何,想偷拍也是有的,莫生气。”然后还笑,“你刚才的样子也不难看,明日的报纸不会说你憔悴支离的。”
苏羲嗔怪地看了康小姐一眼,好笑摇头:“看在你夸我好看的份上,罢了。”
“没说完呢,这两天你一直不出门,我觉着让你静静也好,便没有去总理府找你。”康小姐正色道,“但这两天那件事确实舆论发酵,多少记者都想探问你精神状况如何,会不会一蹶不振,他们看到你一蹶不振了会胡说,看到你光彩照人了……同样会瞎说。”
一蹶不振,那就是你确实和东原发生了点什么吧,不然怎么会羞于见人。
光彩照人,那要么就是强颜欢笑(实际上还是发生了点什么),要么就是不守妇道(出了这种事还会抛头露面)。
反正,人一旦有了个心理预设,肯定怎么想怎么恶心。
苏羲冷笑一声:“我敢出来,便代表不惧别人流言蜚语,无妨的。”
“我如何不知道你没在意。”康小姐伸手去摸苏羲的手背,“但……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
“正如你刚才所说,你是受害者啊,该羞愧该没脸见人该闭门谢客的是加害者,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苛责于你?”
苏羲便道:“世人对女子往往苛责。”
“我就是要改变这份苛责。”康小姐握住了苏羲的手,推心置腹道,“你知道的,我虽然算是个新式女子,也乐意出来做点事,但终究没你这么勇敢,也没有那个从政的才华。”
“你不乐意罢了。”苏羲道,“自谦什么。”
“别夸我了,我这点做做慈善写写文章的能耐我还不知道。”康小姐笑道,“我是想说,如果舆论起来,如果有人开始煽动说你本身就不安于室,否则怎么会勾得那个东原对你起色心,或者说你恬不知耻,出了这种事都没闭门不出投缳自尽,半点羞愧都没有还穿着这么显身材高开叉的旗袍参加舞会,实实在在是白瞎了传统女子的美德,你该如何?”
“说就说吧,又不能让我掉一层皮。”苏羲撇撇嘴,“我要真和他们撕这个,正事还做不做了。退一步说,真到了影响我出门做事的地步,不就是骂战么,我也写两篇文章登报,真理愈辩愈明嘛,还能有人吵得过我?”
康小姐失笑,控制了一下情绪才道:“你给自己辩,终究落于下乘,不如……我帮你辨,你今日来了舞会,明日必然就是报纸头条,我明日看看他们都怎么编排你,真要有点不好听的,我给你辩,文章写了我就去总理府找你,你帮我看看稿子,看完了再发出去。”
苏羲有点动容。
康芷兰算是这个年代很典型的进步青年——虽然没留洋,但读的也是女子学堂,后来又成了燕京大学的第一批女学生,但毕业之后并没有去谋一份工作(财政总长之女到底也不着急出门做工),而是作为京城名媛在社交场上活动,偶尔办点慈善舞会给灾民或者政府筹款,办点学校来给穷人的孩子读书,再就是在报纸上写点文章来针砭一下时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