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距离兴贤坊不远的一处私宅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在了大门口。
片刻之后,宅邸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半扇门,随即那马车上的车帘掀起,一道黑影嗖地一下从车内窜出,不作停留便冲进了大门内。
大门随后关闭,马车立刻启动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檐下微微晃动的灯笼上,两个显眼的大字表明了这处私宅的归属——王府。
此王府非彼王府,这处私宅的主人,并非由大明册封的藩王郡王,而是前杭州府通判王元王大人。
在大明统治时期的杭州官场上,王元可算是一个异类。别的官员在同一职位上,一般顶多待个两任三任的时间,即便没有升迁,多半也会有所调整。
但王元居然就一直不上不下,在杭州通判这个位子上一待就是二十余年,直到海汉接管杭州后,他才随杭州府衙的其他几位高官一同卸任。
通常一个职位待这么久没有得到升迁,要嘛是能力平平,没有取得足够晋升的功劳,要嘛是背景和人脉不够,在关键时刻争不过旁人。
但王元在官场上的停滞不前,却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王元不但工作能力不差,而且人脉也相当有力,因为在背后支持他的势力,正是当时盘踞在宁波、舟山一带的海汉人。
王元跟海汉人合作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朔到二十年前。
当年几名官员在杭州城内突然失踪之后,浙江官场上便少有刺头敢再跳出来公然跟海汉唱反调了。而一部分官员则是明智地选择接受了海汉的“好意”,开始在明里暗里给海汉提供各种方便,其中便有杭州通判王元在内。
正六品的通判放在浙江官场上,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王元在杭州府主管江海防务,算得上是实权官员,这对急于在浙江打开市场的海汉来说,就很有利用价值了。
当时海汉在浙江境内的贸易活动还只是半公开的方式,很多产自海汉的货物要嘛被大明禁运,要嘛得支付高额关税,所以走私就成了海汉向浙江输入商品的主要方式之一。
而王元利用手中职权,为海汉商人开具免检通行文书,这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了,他也靠着这种操作,为自己换得了可观的灰色收入。
王元后来也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但石迪文希望他能留任原职,毕竟双方的合作经过了时间的考验,流程已经十分顺畅。如果换个新人来接手王元的位置,不仅需要重新磨合,还未必能像他一样,毫无保留地跟海汉合作。
王元后来也想通了,他在朝中并无靠山,即便能往上升,多半正五品的同知也就到头了,正四品的知府估计连边都摸不着。而且说不定升迁之后,就会被调离杭州,安排去别的州府任职。
与其如此,倒不如守着现成的聚宝盆,安心替海汉做事。
到了后来,王元干脆就成了浙江三司衙门、杭州府衙与海汉沟通的中间人之一。后来海汉入主杭州,几位三司衙门的高官在离开之前,弄了个地下赌场继续捞钱,也是由王元出面跟海汉沟通,才让这桩生意得以保留下来。
不过好景不长,这赌场前不久突然被官府查封,罪名虽未公开,但王元得到通知,是因为赌场接纳官员进去赌钱,由此造成了别的问题。
赌场关门,对王元的影响有限,但出了这种事,他没法向另外几位大股东交代。那几位虽然已经卸任离开杭州,但王元也还需要依靠他们的关系,来替海汉疏通贸易渠道,否则他对海汉也不存在什么价值了。
而今天摸黑登门的这位,便正是导致此事的罪魁祸首。
书房中,王元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实在没什么好脸色:“竺仲云,你知不知道你上次找那个军官来赌场,后来惹出了多大的麻烦?那人转头就把我们给卖了,然后海汉官府来了人,直接把赌场给查封了!”
“开这赌场,前前后后投入多大,动用了多少关系,你知道吗?”
“这赌场关一天,我们要损失多少钱,你有数吗?”
王元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火,如今一股脑发了出来。他实在不明白,大明那边为什么会送这么个惹事精过来,把好好的赌场生意搅黄。
坐在王元对面的中年男子,正是海汉安全部在全力追查的竺姓商人。龚十七等人根本想不到,他们追踪的对象,居然就藏在杭州城内这么近的地方。
但面对王元的斥责,竺仲云却显得波澜不惊,轻声细语地应道:“一间赌场而已,就算没了,这点损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大人,据我所知,办这赌场的本钱,也不是你出的吧?”
当初开设这赌场,本钱是三司衙门那几位大人出的,王元负责从中协调关系,相当于是拿的干股。不过这中间的内幕,显然不是普通人能了解到的。
王元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冷哼一声道:“你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如今赌场都没了,你潜回杭州城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