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境内,沅水之南壶头山北部,数十骑风驰电掣,铁蹄激起飞砂无数。
雨水扑扑簌簌,沿着兜鍪上的凹槽成股流入张敢先甲胄缝隙,他丝毫不顾,透过呼啸的风雨声,依稀能辨别前方情形,扭头招呼部下,扬声大呼:“别让这贼子跑了!”转头向前,他极力睁大双目,被风雨搅浑的视线直指前方。
阵阵雨瀑中,尚有个身影狂驰在十余步外。
“混帐!“眼见双方距离有越拉越远的趋势,张敢先嘟囔着暗骂一句,前方不远就是密林,再拖下去,等自己那追逐着的目标遁进去,就万难搜寻了。颠簸的马背上,他果断将拔出多时的马刀插回刀鞘,顺手抄起悬在鞍鞯旁的骑弓。
无比灰暗的天空下,轰的一声,一道闪电劈开黑云,电光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远处的骑士。他的坐骑是一匹黑马,通体漆黑,若非蹄端都长有白毛,几乎要与暗淡的景色融为一体。
或许是受到突如其来电闪雷鸣的惊吓,黑马长鸣一声,刹了步子,开始焦躁地踏步。黑马上的骑士使劲拉扯着缰绳,力图安抚自己的坐骑,但看得出,他自己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色深得很快,雨势也骤然转大,豆大的雨滴从黑马骑士的笠帽蓑衣上坠如连珠,他调转过马头,正对慢慢接近的数十名追击者。如此气氛之下,他已浑然不知,自己脸上密布着的无数水珠是雨水还是汗水。
“好机会!”张敢先咬紧牙关,心无旁骛,行云流水地张弓搭箭,
天空中突然炸起巨大的响雷,紧随而至的闪电将四野在一瞬间照亮如同白昼,伴随着山崩地
裂般的震响,似乎天地都为之色变。
等数十骑赶到前边,只剩那匹黑马低头在淅淅大雨中不安踱步,那骑士颈上插着支羽箭,已然横卧泥泞。
“呼——”张敢先松口气,将弓放回去,跳下马背。
这时已经有兵士检查过尸体,禀报道:“中军,错不了,这就是贼首黄尔志。”
“好。”张敢先满意地点点头,“把首级割了带回去。黄尔志一死,这股洞苗土寇元气大伤,不足为虑。”说着目光扫到那匹躁动的黑马。
“呦呵,是匹踏雪乌骓马,保不准是这贼寇从岷王府劫出来的。”一个兵士牵住缰绳,啧啧称奇,“有神驹相助,怪不得咱们拼死鞭策,还是险些叫他跑了。”
“这匹马带回去,好生照料。“张敢先看着马,忽而心里有个想法,嘱咐一句,继而传令,”留两人枭首埋尸,其余的,立刻随我回常德府!“
“是!“众兵士齐声答应,各自催动马蹄,滚雷再起,电雨交杂,狂风似啸,渐渐将这数十骑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常德府毗邻,岳州府岳阳楼。
早年文人骚客途径岳阳楼时遗下墨宝诗句无数,但南宋嘉定年间楼毁于火,现在的岳阳楼实则乃本朝兴建,名头虽大,但昔时历朝累积的文化底蕴自是荡然无存。不过好在当下聚在这楼中顶阁的三人并没有谁在意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只要风景够好,菜样够鲜,就足够了。
这三人,一人王来兴,一人左梦庚,一人白旺。
酒席其时已经过半,王来兴与左梦庚的脸色都微微淡红,唯有白旺泰然如常。
“说话这当口,想必我军已经斩得贼渠黄尔志首级了。黄尔志一死,大江以南诸州府,可称无虞。”王来兴用筷子轻轻敲着桌面,面有得意之色。
左梦庚斜嘴笑笑道:“那敢情好,我这边也是好消息,张献忠碰了一鼻子灰,也逃之夭夭咯。我听说朝廷立赏格,擒李自成万金,爵通侯,世袭。张献忠五千金。倒没听说杀个黄尔志有啥奖赏。”言语之中,有意与王来兴比较。
时为六月中旬,前月及本月初,从南直隶沿江流窜到湖广的张献忠曾率军两次滋扰武昌府近郊,都被分别镇守武昌府与汉阳府的左、白两部军联手击败。说是联手击败,但左梦庚一直认为自己占了大部分功劳,白旺只是辅助罢了。张献忠何等人?与李自成齐名的巨寇,两次败之,左梦庚士气大涨,当然不会把黄尔志之流放在眼里。
白旺沉稳些,怕两人年轻气盛为此争强好胜起来,咳嗽一声道:“据我探查,张献忠在武昌府接连失利后,大会大江两岸的水贼,合力转向江西去了。”
王来兴“哦”一声道:“难怪江西最近贼情连连,原来是有献贼兴风作浪。”不得不说,张献忠身为积年老寇,手段和胆魄都是其他后起贼寇望尘莫及的。江西等地总督袁继咸上任后,整饬兵马,积极备战,治下各州县本来风平浪静。不料就前几日,先是与湖广毗邻的袁州陷于贼手,而后临江、瑞州二府皆受贼寇剽掠。最近军报,贼寇进犯建昌府,就藩在那里的益王朱慈炲已然吓得举家迁移避难了。
“江西总督袁继咸,我见过,算个能人,献贼纵然打他个措手不及,却未必能久占上风。”左梦庚故作高深轻呷着杯中酒,眯着眼悠悠说道。
白旺点头道:“左将军说得有理,昨日刚接消息。南京兵部右侍郎吕大器吕公正带着南京方
面江防部队驰援江西。他和袁继咸都是知兵的人,全力以赴,张献忠讨不着便宜。”
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