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正好。
清鸟端着托盘，踏着欢快的旋律，一步步上了楼梯。
却被迫停在房门外。
冰冷的铁剑拦在他胸前，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碗里的粥，因为这骤停洒出些许。
清鸟无奈地笑笑，将托盘换到另一只手：“七七，我只是想看看殿下的情况、顺便送个饭而已，不会害殿下的，你没必要这样拦着我。”
被叫做七七的少年比手中铁剑还要冷，一声不发，唯有持剑的手丝毫不动。
清鸟张嘴，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被再度升高的铁剑打断，急忙后退两步才避免被剑柄戳到嘴。
他苦笑两声，压低声音：“好吧好吧，我不吵了。”
“怎么每天都是一个反应……”边嘀咕着，他一边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下了楼，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下一刻，又重新绷直身体，抱剑警戒。
过了小半个时辰，七七单耳微动，更灵敏的右耳捕捉到屋内传出的轻微声响。
等到声音渐消，他轻轻敲门，获得准许后，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屋内，方唐已经坐到梳妆台前。
她从铜镜朝面色冰冷的少年七七微微颔首：“今天也不拘发型，舒适就好。”
平日里绝不松手的宝剑早已被放到桌上，七七站在主子身后，曾经沾满鲜血的双手执着木梳，仔细打理起一头秀发来。
少年动作轻柔，连方唐这般挑剔的人都忍不住微微合上双眼，回味起刚才的睡意来。
她其实早就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服侍了，只有少年七七例外。
倒也不是什么经历了民主平等的现代社会、觉得这些封建恶习实在该废掉之类，毕竟她骨子里还是个“封建古人”，那种前呼后应、衣来伸手的生活，才是她最习惯且打心眼里赞同的。
而是……
虽然有那门禁术吊着，让她性命无忧，但也只是保住性命而已。
在达成禁术和天道的微妙平衡后，那些反噬引起的损伤，就开始自动被身体修复了。
而修复，需要什么？
精力、血气……
这些本就缺少的东西，在各种珍奇异宝的辅助下，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安危，但却会让她一天天消瘦，再消瘦。
直到成为现在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
方唐从来都是骄傲的。
她也确实有资格骄傲。
活着时，靠着几乎不存在的外力辅助和自己绝佳的能力，她活成了无数人艳羡的样子——即便是作为一名造反人士，她也甩不少同行很远。
躯体死亡之后，她又踏上一条从前不敢想象的道路。
永生啊。
那么多将相帝王，那么多得道高僧半仙道士，他们寻寻觅觅、苦苦追求的目标，就在这条道路的前方。
古往今来，万千世界，追求永生的，有几人？
能达到永生，或者摸到永生尾巴的，又有几人？
她方唐，如今就是后者中的一名。
成为任务者，本就值得她骄傲无比。
她这么骄傲的人，又哪里能忍受得了自己这副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
更令方唐无法容忍的，是别人看到她时夹杂着震惊厌恶恐惧的表情。
她堂堂方唐，何曾如此狼狈。
即便是曾经最狼狈，也就是躯体刚死，被那人拖在地上的时候，也不如现今。
也不如现今这样，令她暴怒憋屈狼狈，以及……不知所措。
刚开始那段时间，因着这个，她性情大变，处死了好些个服侍她的时候，控制不好表情的侍女下人。
一度让“长平公主”暴戾狠辣的名声重新被人想起。
后来，方唐也烦了。
即便那些下人能做到面上不漏分毫手上不出差错，又如何呢？
心中的惊恐啊，是遮盖不住的。
于是，到后来，方唐也就不再让人服侍了。
穿衣洗漱而已，她又不是不会，作什么平白让那些人来污她的眼。
再后来，这个在她刚进任务世界没多久时救下的小少年，自告奋勇地要服侍她洗漱挽发。
看着铜镜中渐渐成型的发髻，方唐心中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呢，当初只会练功，只会杀人的七七，竟然也能梳出这般精巧的发髻，让她唯一还算得上能入眼的头发，能够依旧体面？
同样，她垂下眼眸，谁能想到，当初一心想要活下去的她，竟然会把自己，弄成这种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