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将头沉入盆中,清凉的水刺激着神经。
起身,擦面。
顾正臣进入二堂,翻看起山洞里拿来的账册。
账册中的第一笔交易始于洪武元年五月,结束于洪武六年五月。
洪武四年之前的账册,记录规范,石灰日产量,月产量,库存量,运出量,在册矿工人数,售卖收益,日常支出,结余所得记录得十分详细,甚至还记录了粮食数量的增减。
但在洪武四年元月之后,账册记录就显得混乱无比,石灰日产量、月产量时不时缺失,日常支出、结余所得等关键账目也是随意填写,甚至还存在着计算错误。而在册矿工人数,粮食增减等数据,更是一片空白。
这意味着在洪武四年初,记录账册的账房换了,从一个专业之人,换成了一个业余之人。
最令顾正臣感觉到疑惑的是,洪武四年开始,石灰产量锐减,从洪武三年每个月平均八千斤,锐减到洪武四年每个月平均三千斤,而这个数目到了洪武六年五月时,仅仅只有三百斤。
虽说后面的账册纰漏众多,但从一个个记录的数据里不难看出,这些数据大致还是可信的,产量这个数字,错几次可能,连着错几十次不太可能。
顾正臣找遍账册,命人一起找寻,也没找到洪武六年五月之后的账册,联想到矿山里随处可见堆积成山的石灰岩矿石,再看账册,似乎今年六月至九月,矿山里再没有安排人烧石灰石,制石灰。虽然没有制石灰,但矿工依旧日日凿石头,并没有停止过。
从账册来看,矿山人数最多时,达到了四百二十人,账册没有提供最少人数,但顾正臣解救出来的矿工,仅仅只有六十二人。
从四百余至六十余,锐减幅度之大,令人不安。
关键的时间点,在于洪武三年十二月,这段日子里,矿山一定发生了变故。
杨亮再一次进入二堂,见顾正臣依旧在翻阅账册,不由地说:“县尊,你还是出去一趟吧,那些矿工的家眷在大门外等着,他们想当面谢恩,这都一个时辰了,也没一人离开。”
顾正臣抬头看了一眼杨亮,再次低下头翻看账册:“谢恩?县衙让他们吃了几年苦头,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不过是还给他们原本应该的日子,哪里来的恩?让他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杨亮无奈,只好走至县衙门外,对众人喊道:“县尊正在处理案件,无暇来此,给大家传话,好好过日子,都散了吧。”
“这怎能成?”
“不见县太爷,我们不走。”
“对,做人得有良知。”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走了出来,看着众人说:“县太爷是个好官,让咱们的亲人回家了,咱们就莫要给县太爷添麻烦,都在这里,朝着县衙磕几个头,散了吧。”
众人听闻,纷纷应下。
矿工及其家眷,跪在县衙大门外,黑压压一片,重重叩头。
句容百姓见此状况,对句容县衙的印象大为好转,多年崩坏的县衙威望,丢失的正义,开始了缓慢的修复与回归。
整一日,顾正臣都在翻阅账册与矿工提供的资料,直至黄昏日落,即将散衙时,顾正臣突然下令升堂。
一干衙役匆匆准备,水火棍敲打着地面,威武声绵长。
“提审王虎、周八。”
顾正臣传令。
很快,王虎、周八便被押至堂上。
顾正臣目光锐利,盯着王虎、周八两人:“你们二人不是矿山大案的主谋,而是胁从。若积极配合审讯,坦诚线索,本官可以酌情为你们减刑,免于一死。若你们对抗审讯,拒不交代实情,便是为恶帮凶,唯有死路可选,清楚吗?”
王虎、周八跪呼:“清楚。”
顾正臣面色严肃地问:“矿场之中,矿工最多时有多少?”
王虎、周八支支吾吾。
惊堂木响起,王虎打了个哆嗦,连忙说:“太爷,矿工最多时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清楚,大致有三四百。”
周八点头附和:“应该在四百左右。”
顾正臣微微点头,这个数目与账册上的数目对得上,继续问:“矿工原是好端端运作,为何在洪武三年冬日,突然大批量调走矿工?”
王虎擦着额头的冷汗,回道:“至于什么缘故,我等并不知情。这是郭百斤下的命令,他提供名册,让我们提走一批矿工。”
顾正臣眼神一亮。
王虎的话坐实了一点,那就是大部分矿工并没有死在矿洞塌陷事故里,而是被有意调走!
“本官问过矿工,他们说在提人时,你们二人皆参与其中。说吧,被提走了多少矿工,这些人又被送到了何处?”
顾正臣追问。
王虎盘算着,有些拿不太准地说:“自洪武三年腊八开始,持续了半个月,共提走了大致三百余人。这些人都被送到空青山的一处山洞里,之后有人负责接管,我们便返回矿山区域,具体他们人被送到了何处,我们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