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鹤生今早起床的时候外面还是灰蒙的。太阳挤在高楼与高楼的空隙之间,天空渐变分层,橘色神奇地过渡到靛青,比经过调制的朗姆酒还醉人。
从睁眼到起床,最鹤生花了不到两分钟。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完自己,背包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刚刚晨跑结束的爸爸正站在玄关。
与最鹤生描述不太相符的地方是,这个将三个拗口汉字组合在一起当做女儿名字,又被女儿侃作“至死都是少年”的父亲,其实是个非常不苟言笑的男人。
在最鹤生、哪怕是在灰二的记忆里都少有父亲面带笑容的样子。
不过和看到老爸冷脸就不敢说话的小孩不同,最鹤生并不害怕自己的老父亲。因为名字的关系,她对自己的老爸总有种迷之自信——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的自信。
所以在这个严父慈母的家庭里,她才是经常主动跟自己老爸搭话的一方。
不过由于清濑正臣的工作繁忙,父女之间能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就是了。
她察觉到老爸落在自己背包上的视线,解释道:“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学,我先去学校附近熟悉环境,顺便收拾公寓。八点的新干线,十点就能到东京。”
清濑正臣稍地一愣,想起确有此事,随后才说:“好,一个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干瘪瘪的一句嘱咐,听不出什么挽留或不舍之情。
最鹤生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想。毕竟昨晚清濑理惠就因为越想“一眨眼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了”这件事越伤心,继而大哭了一场。
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我儿叛逆伤我心。
哭得最鹤生一个头两个大,她怕妈妈哭出脱水症状。但好在哭是体力活,两个小时后清濑理惠哭累了沉沉睡去,不过她抱着最鹤生的手一直没撒开。
于是自幼稚园毕业后,最鹤生久违的又和妈妈有了长达六小时以上的拥抱时间。
妈妈的不舍是好,但老爸能心态平和地接受一切是简直不能再好。
最鹤生挤到玄关处换鞋,清濑正臣站在原地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直到最鹤生拍了拍他的腿说了句“老爸你往旁边稍稍”,清
濑正臣才缓缓走进忽然之间变得空旷了许多的家里。
“我把行李都打包收拾好了,等决定好住处我就把地址发给妈妈让她把行李寄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系着鞋带。
不知道背包里塞了什么东西才会看起来这么沉重。似乎恨不得把她本就还在生长期的脊梁压得更弯。她关上鞋柜时,清濑正臣瞥见放在最顶上一层的一双小小的黑皮鞋,搭扣是针织的绒线小花。
那是最鹤生上幼稚园穿的鞋子,那时她和她哥哥一样长得飞快,新买的衣服过个一年半载就穿不下了。清濑理惠狠不下心断舍离,许多东西就一直囤积在家里。
“找最高借的漫画书放在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他说自己来拿,到时候老爸你在家的话就帮我还一下。还有及川彻偶尔会过来借打气筒,我放车库去了,你别让妈妈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还找不到,她要发脾气的!”
清濑正臣说好。
“还有哦,我床上那个小海豹玩偶你别让妈妈把它扔了。它身上的斑点本来就有,不是起霉不是起霉不是起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清濑正臣点点头,说我尽力。
他的回答完全不能给予最鹤生足够的安全感,她想了想还是写了张便签让清濑正臣贴在冰箱上。清濑正臣依然照做,他很少这么有耐心,也很少会在家这么配合工作。
最鹤生从父亲的顺从中察觉到讨好与补偿的心理,得寸进尺地在家门口多花了十分钟把可能会被老妈粗心拿去垃圾分类的诸如坏掉的八音盒、装着甲子园投手丘泥土的玻璃瓶、漏气瘪掉的排球等——此类任谁看来都会以为是垃圾,却拥有无与伦比的纪念意义的玩意,托孤似的将它们托付到清濑正臣的手里。
然后她挥一挥衣袖,正要洒脱离去时,清濑正臣又喊住她。
最鹤生回过头,望着站在屋檐下的父亲。
他的影子被斜倚在天边的太阳拖得又细又长,投到墙上,正好在膝盖的位置被折成一半。
像是还带着凉意的风灌进衣领,最鹤生打了个寒颤。
她听见站在不远处的父亲说:“哥哥就拜托你了。”
…………
出宽政大学地铁站A口,第二个十字路口往左转,有
条名不见经传的商业街。
正式的名字拗口又不好记,所以大家都管它“伪下町”。
本来下町这个词,通常用于指代那些老街巷,但实际上这条商业街建成尚不足十年,好赖还算半新不旧。
不过由于它的生意不那么兴隆,没余钱搞庆典活动,又被夹在兜售纷繁的百货大楼和新潮的品牌商店之间,更加显得老气了点。
于是当时宽政大文学院的一名学生干脆给它加了个“伪”字在前用以调侃,结果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清濑灰二这届新生入学时别称几乎将本名取代。
伪下町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在傍晚。初高中社团活动结束,大学生走出自闭开始觅食,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社畜顺利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