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李妄接连受到了两次当头棒喝。
一次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谭笑笑,他说“陛下不是在生种大人的气吗?”,让李妄意识到,种苏竟不知何时起,能够牵制他的情绪,且还那样的浓烈。
一次便是现在,李琬说:“皇兄,你是不是喜欢种大人?”
他喜欢种苏?
呵,天大的笑话。不可理喻。
李妄第一反应是否认,感到可笑,然而紧接着,心口那团火忽然不点自燃,轰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这一回不同于上回,未曾掺杂怒气,以致于能够更加清晰的感知到它,那火苗蓬勃旺盛,难以扑灭,最后一层薄雾般的轻纱被揭开,迷雾散去,美人露出真颜,答案显露真相。
那团火的名字,叫欲|火。
“你平日深居宫中,都读的些什么书?”李妄向来不留情面,冷道,“整日脑子里想的些什么,想嫁人了便直说。”
李琬话出口也觉不妥,被李妄斥后当即红了脸,小声说不想嫁,而后赶紧告退,匆匆走了。
李妄盯着李琬离开的背影,浓眉拧起:“茶。”
谭德德赶紧倒茶,李妄一口气饮尽三杯,将茶杯重重扔在案上,砰的一声。
而后,李妄休憩片刻,下午练了会儿骑射,有朝臣来见,遂又处理公务,批阅折子,直至夜幕降临,一切似乎与平日无异。
夜深了,一轮明月挂于天际,黑色的夜幕中繁星点点,天地静谧无声。
今日谭笑笑值夜,他守在寝殿外间,屏声静气,一双耳朵竖起,显得分外紧张,只因今夜情况有点不对,已是半夜,寝殿內间却不时发出窸窣声,明显里头的人一直未曾入睡,不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掌灯。”
李妄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失眠后的倦怠与微哑。
谭笑笑忙示意另两个守夜的小内侍挑旺两盏灯芯,自己则匆匆入内,立在屏风门口,躬身侍候。
“陛下。”
灯芯轻轻噼啪闪动,房中大亮,李妄翻身坐起,一身雪白单衣,赤着双脚,踏在床前脚蹬上,无言的静坐着。
乌黑头发披散在肩头,李妄眼中微有红血丝,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陛下。”谭笑笑极小声,奉上茶水。
李妄却看也未看,只静静端坐,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出去走走。”
谭笑笑等人忙上前侍候,李妄头发在脑后简单束起,穿上鞋,随意披了件外衣,捏着眉心,走至殿外。
他站在廊上,夜半时分,皎洁的月辉照耀大地,四周一片寂静。人出来了,李妄却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
他在殿中正院呆站了会儿,而后迈步,朝前走去,先走了一圈,接着出得殿门,向左一拐,一直往前走。
偌大的皇宫沐浴在银色的月辉之中,整个宫殿都是寂静的,只因后宫空荡,大多宫殿都空置着,晚间自然亦无灯火,路上零星挂着几盏宫灯。
谭笑笑与几个侍从提着宫灯,无声无息的跟着李妄,不敢做声。
“什么人?”
路上偶遇巡夜的侍卫,看清是李妄后,无不惊讶不已。
李妄漫无目的的在深夜的皇宫中游荡,宛如孤魂野鬼般,走过御花园,过了日月湖,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
“陛下。”
谭德德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惊疑不定打量李妄神色。
“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宣太医?”
李妄脚下不停,摆摆手。
“陛下,夜寒露重……”
“不要说话。”李妄沉声道。
谭德德只好闭嘴不言,转头望向谭笑笑。
谭德德:怎么回事?
谭笑笑:我也不知道啊。
谭德德接过小内侍手中的宫灯,躬身上前,为李妄照着脚下的路。
李妄一直走,一直走,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说,朦胧的月光模糊了他所有神色,地面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一切充斥着一种莫名的诡异,所有人噤声,陪着李妄默默的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端文院署前,夜已深,宿值的人业已入睡,门前廊下仅挂着两盏灯,偶有风吹过,宫灯轻轻摇曳。
李妄脚下只微微一顿,朝里头似有似无的暼过一眼,掉头离开。
这一晚,李妄整整走了近两个时辰,几乎走遍了大半个皇宫。
夜更深了,李妄终于回到长鸾殿,谭德德松了一口气,好久未曾这般行走,简直腿脚酸软,正歇一口气,却听李妄沉声道:“搬梯子来。”
谭德德:……
长梯搬来,竖在偏矮的侧殿檐前,李妄外衣松垮的披在肩头,撩起衣摆,攀上长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顶。
“陛下,哎哟,陛下当心。”
谭德德与一众宫人在屋檐下胆颤心惊的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李妄喜赏月,每至夏日,夜间月亮朗照之时,便会在园中置榻支桌,遥望天际明月,那是他难得的消遣,也曾爬上过屋顶,然而那已是十多岁时偶然为之,随着年岁见长,他日益稳重,再不曾做过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