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端着半颗脑, 呆看陈献。
起初她惊觉陈十九郎出现的时候,本以为陈献必定会惊呼哭泣之类,毕竟先前在京内, 他跟闻北蓟简直形影不离,感情甚好。
听见陈献淡淡然说了这句,杨仪一瞬恍惚。
陈十九却又自顾自地俯身靠近, 他先是细看闻北蓟的脸,目光逐渐上移。
“哟,”在闻北蓟被打开的脑壳上逡巡:“真是……难看的紧啊。”
杨仪总算反应过来。
她小心地把手中的脑放回托盘, 往陈献身旁走了两步:“陈旅帅。”
陈献回眸, 眼神微微凉,是之前杨仪所没见过的。
她因而止步。
陈献却又一笑:“怎么了, 仪姑娘?”
杨仪咽了口唾液:“你……”
如果是其他人, 这时侯那句“节哀顺变”就非常的应景了。
但是陈献这一幅云淡风轻无事发生的样子, 杨仪只能说道:“你……刚刚回京吗?”
陈献嗤了声:“当然。”他抓了抓自己的脸:“我其实昨儿就听说了, 可是没放在心上,以为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没想到竟是我大意了, 这真是阎王要人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
杨仪觉着他先前不太一样, 虽然方才那四个字好像不适合出口, 但杨仪仍是说道:“陈旅帅……节哀。”
“节哀?”果真, 陈献反应越发古怪, 他哼哼着笑道:“节什么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生生死死, 各有天数,随意罢了。没什么喜忧哀乐可言。”
杨仪觉着自己已经没有话了,因为话不投机,或者不是不投机,而是时机不对。
她点点头,转身回去,继续查看脑仁。
陈献见她走开,目光在瞬间暗了几分。
回头又看向闻北蓟,他的眼圈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微红,嘴角的笑却仿佛是粘在上头了似的十分牢固。
顷刻,陈献道:“你在做什么?”
隔了会儿,杨仪才明白是跟自己说话:“闻公子临死之前,说过他的脑中……有疾,我正要查探究竟。”
“脑中有……疾?”陈献回眸,忽然看见杨仪放在桌上的一张图画,那是杨仪所画出的,方才观察过的脑面图。
陈十九郎眯起眼睛盯了会儿,突然笑道:“有意思……”
杨仪不知他在说什么,也没空理会他,因为秦仵作正又打开了一个脑。
杨仪走过去,举起来查看,举刀轻轻切开。
陈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样,能看出什么来?”
杨仪道:“闻公子的脑仁之中,有一处异常,我正跟其他这几位的做比对。”
“比出什么了吗?”
“这几位的都未有异常。可见闻公子所说脑中有疾,并非无稽之谈。”杨仪说到这里,皱眉:如果王六的尸首还在,那就可以做更准确的比对了。
两人说话之时,门口那些围观的人自然都听见了,一时窃窃私语。
正在这会儿,老关带人赶来,将众人屏退。
原来是俞星臣听闻陈献到了,因也知道他跟闻北蓟要好,怕他无法接受由此闹事,所以急忙调了老关过来查看情形。
老关见陈十九郎在内,安安静静,他心中诧异,便也并未打扰,只在外间等候。
陈献看着杨仪检查过那颗脑,画了图。突然道:“杨仪,”
杨仪抬眸:“陈旅帅有什么吩咐?”
陈献盯着她的眼睛:“闻北蓟是你害死的不是?”
门外老关一听,略略警惕。
杨仪道:“陈旅帅为何这么问?”
四目相对,陈献道:“不是你就好,如果是你……我怕他死不瞑目。”
杨仪不懂这话。
陈献抬手进怀中,掏摸片刻,拿出了一叠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杨仪。你过来。”
杨仪微怔:“何事?”
陈献把手中的东西晃了晃,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动:“这是给你的,你要看就看,不看……我当纸钱仍旧烧还给他。”
杨仪愕然:“这……这是闻公子的东西?可是为何给我?”
“是他的东西不错,至于为什么给你,我不晓得,”陈献淡淡地:“我翻看过,看不懂,你也许能看懂,因为……跟你方才画的那些鬼画符,有点相似。”
杨仪听到这里,赶忙上前从陈献手中接过那一卷东西。
当她将那纸卷展开的时候,杨仪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画纸上,是一个人的头。
确切地说,是个被“切开”的人头。
画上所展示的,只是他的“侧面”,却无比详尽。
这是一个只有半边侧脸的,被切开露出了脑仁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