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仪而言, 那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厚密丝缎的盖头,在面上轻轻滑过, 不等人去揭,自己便飘然落地。
杨仪微微睁开眼睛, 朦胧望见面前之人——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这就是她的“如意郎君”,将厮守终身的人。
眼中掠过一点惊讶, 跟一抹羞涩, 她虽然听说过俞星臣的鼎鼎大名,但若论其人,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相见。
竟比想象之中, 生得更为出色, 只看面容, 便知道是个温润谦和的贵公子。
“可还好?”她听见俞星臣在问。
“是……”低声回答, 杨仪望着他扶着自己的手,才要坐起身来,忽地又一晃。
“杨仪?”
她略觉奇怪,他竟在直呼她的名字, 这仿佛跟记忆里有点不一样。
杨仪垂眸不敢看俞星臣, 红唇微动,道:“夫……”
那个“君”还未出口, 突然间脸颊上一阵冰凉!
这点沁凉如冰,让那绵密侵扰的假相都为之一颤。
杨仪惊动。
她发现有些不对,试图把面前情形看清楚些。
但目之所及,都是俞星臣温润如昔的脸。
那双深沉的、她曾恋慕却没法儿看透的深邃眼睛, 简直真假难辨。
而那声“夫君”,在她的唇齿之间,本来极容易就会唤出。
可就在出口的那瞬间,仿佛有什么死死地拴着她的舌头,让她没法叫出来。
不、不对……有什么不对!
终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记忆中不由分说地钻了出来。
就如同自迷雾中走到了阳光底下,他冲了出来。
那人双臂抱在胸前,凝眸看她,笑吟吟地叫:“先生!”
他策马扬鞭而来,跃马下地离她更近,鲜活生动地一扬眉:“杨仪!”
终于,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著她,仿佛一辈子也不会放开,低低地在耳畔缠绵悱恻地唤:“姐姐……”
心头铿然发声。
仿佛是一场真实经历的噩梦走到了尽头,薛十七郎的笑颜跟一声声呼唤,如风卷残云般把旧日的阴霾撕碎。
杨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该醒了,她得到有薛放的那个“梦”中去!
再度闭眼睁眼,瞬间,面前总算不再是俞家种种了。
虽然仍旧是俞星臣无疑。
杨仪的目光下移,望见他身上穿着的官员常服,并非喜服。
而此刻身处的,是雨下不停的近江南的院子,并非那个她幸与不幸之源之始的婚房。
四目相对,俞星臣问道:“没事么?”
杨仪在惊醒之余,骇然,脸上的不知是冷雨,还是冷汗。
她不晓得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竟失了神?又是否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俞星臣见她的眸子不似先前般温柔,而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跟警觉,心头恍惚间似有一声叹息。
他慢慢地撤开扶她的手臂,淡淡道:“小心些,别去听那琵琶曲,别随着她的曲调走。”
杨仪听到琵琶曲三个字,一震。
耳畔琵琶声依旧戚戚然,伴随着天籁般的雨声,更入心魂。
杨仪只刚刚凝神,就觉着心曲大乱。
她这才明白俞星臣所言是真,当即不敢勉强。
举手捂住耳朵,却仍是能隐隐听见。
杨仪平静了会儿,才低声问道:“那是……那曲子有鼓惑人心之效?”
俞星臣道:“想必如此。总之是有些古怪。”
望着她心有余悸、捂着双耳的样子,俞星臣一笑:“你只要别去顺着那曲调走就不会如何,要是受不了,我叫灵枢先陪你回去。”
杨仪听见灵枢,忙回头,这才发现灵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门处,只是并没有看这里,而是转头望着院子外另一个方向。
“没事。”杨仪摇头:“这曲子、也是巫小姐弹奏的?”
俞星臣道:“多半是她。”
杨仪突然想起上次巫知县夜宴,当时自己的情绪也是极其反常,可不曾如现在这样严重。
不过若说起反常,当时似乎……
还没想下去,前方门口处一个小丫鬟走出来:“俞巡检,杨侍医,请。”
琵琶音逐渐息了下去,像是已经一曲终了。
杨仪悄悄地松了口气。
室内。
巫知县静静地歪在榻上,仿佛睡着,又仿佛……
巫捣衣正俯身床前,给他盖被子。
杨仪刚要上前,却跟俞星臣拦住。
两人对视了眼,俞星臣问:“知县大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