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喜并不是一个蠢货,绕开新丰县的后果他很清楚,但还是去越诉了。
这表明,他对宗族影响下的县衙信心不足。
将心比心,换成柯斜也一样。
做法不可取,心情能理解,但该杖责还是得杖责。
屁大的案子,说到底也只是族产问题,本来法曹断得、民曹也断得,可从雍州转回来,便只有法曹能处置了。
别的不说,负责杖责一百的问事,是隶属法曹管辖的。
唐朝的笞、杖,不是随便一个吏员就能施杖的,问事才是专业施刑人。
在法曹寮房内,刘二喜满面倔强:“触犯了国法,小人认打认罚。打完了,该告还得告。”
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完全为利益驱使,不蒸蒸饼(馒头)蒸口气,却也不能就说人家错了。
问事动杖之前,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滑非的双脚。
很好,站姿跟平常一样,脚尖微微向外。
一人报数、一人抡杖,刑杖挥得山响,打到刘二喜身上也啪啪作响。
杖长三尺五寸,削去杖身所有节、目。
杖分三种。
讯囚杖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
常行杖大头二分七厘,小头一分七厘;
笞杖大头二分,小头一分半。
笞刑以腿、臀承受,杖刑以腿、臀、背承担。
不加其他手段,一百杖难熬,却也不是挺不过去。
唐朝类似手铐的东西叫杻,束手、颈、身的叫钳,还有相应的刑具锁,与杻差别不大,却是一般的刑案才得用上,刘二喜没那资格试试。
“哟,热闹嘛。本官瞧瞧,这受刑的不是刘二喜么?”
“族叔也是的,你要来衙门告状,跟我说一声啊!”
刘硕德同样是一袭青色官服,笑容如春风拂面,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真挚。
刘硕德一来,自然而然就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这样一来,像不像“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柯斜笑道:“原来主簿与这刘二喜是同族啊!出五服了没?”
刘硕德微笑着回应:“到我耶耶那一辈就出了五服。”
这一段话,是在互相挖坑呢。
参与审讯的官员,书面语叫鞫狱(jū yù)官,如果与被告人有亲戚或仇怨关系,可以申请换人。
五服以内的亲戚、大功以上的姻亲,或经手这些的堂官、佐官曾经与被告人为师生关系,需要回避。
大功亲含堂兄弟、未婚的堂姊妹、已婚的姑、姊妹、侄女及众孙、众子妇、侄妇。
刘硕德是有备而来,对于这一回避条例当然也心知肚明。
那么好抓的把柄呢?
刘二喜要说仇怨……
刘硕德表示,宗族是宗族,与他個人无关。
虽然在这个时代,宗族与本族的官员关系几乎是亲密无间,可刘硕德的理由,你就说是不是很充足吧?
刘硕德虽然可能会对刘二喜的诉讼造成反面影响,但从哪一条来讲,他都达不到必须回避、更换的条件。
何况……
“少府年轻有为,判案定然不枉不纵,本官一定只带耳朵不带嘴,主要是想多学学一些新风向嘛。”
刘硕德赖着不走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在一旁,就是真成哑巴了,也难免影响判决。
他的品秩可比柯斜还高,就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柯斜也奈何不得。
滑非眼现无奈。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主簿对于他来说,大了不止一级。
直接张口破坏刘二喜诉讼,那是下下策,捅出去搞不好能影响到前程。
问过案的人就知道,关键时候,一声不经意的咳嗽,就能让一场辛苦化为泡影。
这种手段,最恶心的就是,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没法指责咳嗽的人。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那一定不是真咳嗽。
柯斜面色如常,示意司法史开始记录。
“好热闹啊!”
不苟言笑的赞府昝君玄腰负横刀,魁梧的身躯挤进门框来,拉了把高椅,大马金刀地坐下。
滑非突然觉得,法曹的寮房太小,容不下这许多大佛。
刘硕德眼里闪过一丝怪异,还是乖乖拉座椅坐到昝君玄左侧,右侧留给了柯斜。
新丰的二号人物到了,谁纵然有其他心思,也别行差踏错。
昝君玄平时少管事,但真动起来,刘微道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倒是刘微道好算计,虽然身死,十余妇孺押到长安城,本应定为官户的,赶上贞观天子求好名声,以“忠义”之名安葬了刘微道,将那些妇孺赦为杂户,定籍万年县,令居浐水、灞水之间。
这一举动,倒是让原本蠢蠢欲动的息隐王旧部安定下去,也算是收买人心了。
再说,正月间,罗艺在泾州造反失败,已经让息隐王旧部多半死心了。
就算息隐王活着,纯粹论武略,他也远不是当今之敌。
天下思定,贞观天子的举动,倒是真收心了。
杂户依旧是色人,但离良人只差了一个大赦,想来谁也不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