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府什么膳食都有,唯独没有斋菜,食手也不会做这些菜肴。
不过嘛,佛也要香火,奉上了足够的香火钱,自然就从楚国寺请回了两位饭头僧,自带食材、佐料、锅碗瓢盆,上门做了一顿正宗的斋饭。
长安城内私家施斋,斋菜一般就是伙头僧负责联系,派饭头僧去做饭菜,专业。
至于捞外快,说笑了,那是有缘。
明明是块豆腐,偏偏能做成鸡、鱼的模样,口感也差不了多少,可见在厨艺上,饭头僧是真下了功夫的。
一顿斋饭,柯斜陪阿摩禅师吃得津津有味。
阿摩禅师赠送给柯大有那一串念珠意义非凡,龙眼菩提子在佛家代表驱邪、增慧、镇宅、富贵、吉祥,虽然不是菩提子中的极品,却也很难得了。
最重要的是,龙眼菩提子此时多产于五天竺、尼婆罗,大唐几乎没有。
罕见的东西,就不能用凡俗的阿堵物衡量。
一般来说,只有最虔诚的善信可以得赠此物。
幸亏楚国寺的饭头僧手脚利索,在午时初就能用膳,否则以阿摩禅师的讲究,大约要“过午不食”了。
没法,《西游记》里猪八戒那一句“依着佛法饿杀”,还真不是开玩笑。
净过口、手,阿摩禅师与柯斜在游廊下漫步,脚步依旧有力。
“阿弥陀佛,老衲此来长安城,想必郎中也听到一些风声,龙田寺主法琳为西华观秦英构陷入狱,关中诸寺在努力奔走,我新丰摩诃寺也不能落于人后。”
“对于朝廷,老衲并不熟悉,唯有厚颜请故人相助了。”
阿摩禅师并没有遮遮掩掩,一口道出了来意。
柯斜点头:“这事我听说了,构陷谈不上,只是法琳的《辩正论》,非要把陛下的家族往西魏拓跋氏身上扯,被秦英揪住了把柄。”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人警示过法琳,奈何这个和尚油盐不进,非要跟朝廷对着干,以彰显個性。”
但凡他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少写那么一句骚话,也不必去品尝大理狱的陈粮。
大唐的道佛之争渐趋激烈,法琳的性子又刚得很,与秦英等道家代表人物斗得你死我活,人称“佛门护法”。
这个大名头往身上一套,法琳就每次都冲在最前头,写了好几本书正本清源。
争论就争论吧,偏偏他自以为有性格,把皇族写进去,还跟朝廷宣扬的方向大相径庭。
长孙皇后就出身鲜卑拓跋氏,皇帝家再出身拓跋氏,呵呵,就问法琳一句:意欲何为?
是想逼着皇帝休长孙皇后么?
不管法琳的考证是否正确,仅仅这方向,就是处死也不冤。
柯斜淡淡开口:“在本官看来,你们总共推出一名代表人物向陛下求情,请陛下亲审,法琳大约能活。”
“要是四面八方向太极宫施压,法琳只能脱了这具臭皮囊(注1),来生再入佛门喽!”
阿摩禅师仔细想了想,脸色大变。
四面施压,对于懦弱君主或许有效,对于性格强硬的当今,只能起反作用了。
可是……
看了眼犹豫的阿摩禅师,柯斜轻喝:“咄!无非一具皮囊,当断则断,岂可修老婆禅(注2)?”
阿摩禅师震了一下:“郎中果然慧根深具,这一记当头棒喝,令老衲幡然醒悟。”
柯斜递了一个薄薄的抄本给阿摩禅师:“禅师慈悲心肠,叫人佩服。我不能相助法琳一事,只能以此聊表寸心了。”
阿摩禅师端坐于坐凳上,翻开封面,挑了一节细看。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
之所以不是从头看,是因为佛门很多经卷的开头格式一样,以“如是我闻”开头。
阿摩禅师一眼就确定,这是纯正的佛门格式,内容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看看封面,《地藏菩萨本愿经》,于阗国实叉难陀译。
经书名称、译者,从来没有听说过。
于阗国有九千七百里之遥,阿摩禅师无缘结识实叉难陀,不由扼腕叹息。
当然,阿摩禅师要是现在跑去于阗,那也见不到实叉难陀的——都还没出生呢。
阿摩禅师辞行,到大兴善寺挂单,顺便与诸寺主、都维那(注3)共议营救法琳一事。
虽然情感上众僧都不愿意认同柯斜的话,可从理智而言,柯斜所指竟是法琳的唯一生路。
全程波颇法师只是闭目念经,根本没有半点要参与的愿望。
身为外来客,道佛之争跟他波罗颇蜜多罗有什么关系?
《宝星陀罗尼经》都还没译完呢。
波颇可以推,辅佐他译经的慧赜(注4)禅师却推脱不了,只能承担起向天子进言的责任。
群僧看向波罗颇蜜多罗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对劲,但波颇毫不在乎。
了不起回天竺,继续托钵乞食,继续自己的苦修生涯。
都出家了还拉帮结派,这个家不白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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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狱中的法琳,光头都生出了寸发,面容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