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月,倒春寒说来就来,昨天还阳光和煦,今天便下起了雪。
折腾了好久才顺利下高速,所有人都急着赶剩下的路程,车轮接连压过皑皑雪地,扬起的雪尘被夕阳染成淡金色,晶莹飞舞,很快车子便都消失在远方曲折的县道上,旷野重归寂静。
只剩下岑溪的车还停在路边。
她穿了件收腰薄毛呢大衣,握着方向盘的细长手指苍白冰凉,临行前化好的妆也有些花了。
她抬起眼睫,拉下化妆镜,取出化妆包细细补了妆,尤其注意重新遮盖下眼睑的一抹青灰。
补完妆,她脸上的疲色已经尽被掩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精致清冷。
她发动了车子,手机铃声却也恰在此时响起。
“喂?妈。”她接起来,淡淡地说道,“我刚下高速。”
对面的陈慧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不满:“你啊你,非赶这大雪天回来,前几天天气多好?”
岑溪微微皱眉,打断了母亲的埋怨:“妈,先不说了,我开车。”
陈慧:“行,注意安全。”然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你直接去同学聚会,我就不给你留饭了?跟同学聚聚也不错,毕业之后你都没去过呢……”
岑溪瞥过窗外负雪的松林,“嗯”了一声:“不用留饭了妈,我大概九点多回去。”
陈慧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岑溪低垂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停闪烁出新消息的高中班群,摘掉耳机。
夕阳彻底熄灭在天际,暗淡的天空像是被打了几巴掌,泛着狼狈的红痕,沉默又尴尬地迎接着归人。
沿着县道一路向西,不到一个小时,便进入了白石镇。
道路两旁稀落的平房慢慢成了楼房,街道也热闹了起来,人们裹着棉袄帽子,顶着寒风出来赶晚市,路边货车上摞着成堆的冰冻海鲜,炸串和糖葫芦小摊占道经营,路面被挤成了窄窄一条,前面的车半天才挪动一步,后面的车又鸣笛不停,一切都乱糟糟闹哄哄。
岑溪捏了捏额角。
好在白石镇终究只是白石镇,走过晚市这一段就好了。等红灯时,岑溪又打开手机确定了下位置——泰安酒店。
她抿了抿薄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去附近找停车位。
泰安酒店是白石镇最“豪华”的酒店,年轻人的婚宴多半在此举行。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门口那彰显年味儿的大红灯笼却还没摘,配上玻璃门里一排绿油油的发财树,有种俗气的热闹。
安苳把货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走进酒店大门时,特意对着玻璃门照了照,拍了拍棉服上的灰尘。
大厅前台小如见了她很是亲热:“安姐,办事还是吃饭啊?开包间不?”
安苳笑得和气:“来吃饭。开好了的。”
小如笑道:“哦是最里边那个大包吧?”
安苳点点头,跟小如寒暄了几句,然后往包间那边走去。
她来泰安酒店送过几次货,酒店里前前后后就那几个人,早就熟了。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也是她从镇高中毕业后,第二次参加同学聚会。
她走到包厢门前,脚步顿了下,再次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略宽松的白色菱格薄款棉服,黑色牛仔裤,马丁靴——怎么也称不上土气的一身,但她心里还是难以避免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她知道,这次聚会,岑溪也会来。
一想到岑溪也在,她就感觉压力很大。
上次聚会是在毕业第二年,当时她花了六十块钱买衣服,到了之后却听人说,岑溪有事,不来了。
当时那种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的感觉,她记忆犹新。
这次岑溪在班群里说了会来,但万一呢?万一又像上次一样,不来了呢?
她在门口思考良久,还是把头发重新扎过,调整了下表情,这才推门进去。
暖融融的热闹空气倾泻而出,片刻的沉默后,两大桌的欢声笑语一齐涌向她:“哎哟,这不是安老板吗?”
“安老板今天这一身不错啊,啧啧。又上哪儿发财去了?”
安苳站在桌边,温和地对周围的同学笑了笑:“刚才送货去了,耽误了会儿。”
“坐我旁边吧。”高三时的同桌邹琳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拉着她坐下。
的确是好久不见,除了那几个因为住得近而经常打照面的熟人,安苳和其他人也好久不联系了。不过,安苳向来人缘不错,几乎从不和其他人红脸,身处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中间,总能找到话题。
只是,她没看到岑溪。
一杯温果汁下肚,她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她紧张个什么,岑溪这次肯定也不会来了。
“安老板,来来来,喝一杯。”挺着啤酒肚的班长过来给安苳倒酒,大喇喇地说道,“大家就等你呢,你不来,我们都不敢点菜!”
班长高中的时候就爱和安苳开玩笑,“安老板”这个称呼也是从他起头的。
安苳对“安老板”这个称呼无所谓,倒是邹琳替她挡住了班长的酒瓶,故作不满:“哎哎哎,班长,这菜还没上呢,你咋就先喝上酒了?点菜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