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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凌晨寅时, 一百七十余名客人全部提前到达。

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标:帝城第一伶人, 季清川。

春三娘胆颤心惊了一日,没承想, 拈花巷风波不仅没有让一个客人中途退出, 相反,弁钗礼的竞逐氛围似乎愈演愈烈了。

这就像一场百年一遇的豪赌。

对手是大庸最尊贵的太子,以及各路豪强世家, 拿到入场券已经是财富与实力的象征,若能赢得帝城第一伶人,那便是值得炫耀一生的成就。

没有人会中途弃权。

春三娘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飞过来。

纵然变故不断,春三娘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季清川本人还在, 人在银子在, 其它根本无须担心。

而后院里, 苏陌服下第三副药后便沉沉睡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

他紧紧捏着指上的君韘,仿若握着生命的指环,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真实。

他发现自己裹着一身厚厚的白裘,坐在城楼上。

暮霭沉沉。

红日沉入地平线, 长河几乎被冰封,枯败的芦苇垂在泊岸边。

苏陌倚在轮椅里, 手里抱着袖炉,却依然手脚冰凉。

他似乎在等人,可他不记得自己要等谁了。

忽闻马蹄声踏破这沉寂暮气,青鸟在旗杆上欢呼跳跃起来,身后老臣的声音却如死气的老钟,他道:“陛下,人回来了。”

苏陌用手支着下额,缓缓抬起眼皮。

远远天际处,出现一片小黑点。

那些黑点迅速移动着,越来越近,卷起漫天雪雾。

苏陌脑中一片空白。

骑兵阵前那名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让苏陌不自觉地心跳加快。

坚硬的马蹄踏破冰河,碎冰夹着泥水飞溅起来,他弓着肩背,像一只搏击长空的苍鹰朝苏陌飞奔而来。

苏陌看得口干舌燥,然而可怕的是,苏陌想不起他是谁了。

“陛下,裴贼已近护城河,可以下令了。”老臣道。

苏陌从身侧侍从手中接过一把轻便弓弩,搭上一支弩箭,瞄准那领头的人。

“此人犯了何罪?”苏陌问道。

“抗命回京,意图谋反,亵渎圣上,罪无可恕,陛下。”老臣道。

苏陌闭上一只眼,扣住悬刀,道:“杀。”

“咻”的一声,刻着“人”字的弩箭破开长风,朝归来人无情射去。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利箭如暴雨落下,城外响起厮杀声:“缉拿裴党,一个都不许留。”

战马嘶鸣。

骑兵纷纷坠马。

苏陌不愿再看,道:“回宫。”

还未动身,忽闻一阵惊叫,那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已单枪匹马跃上城墙,他身上全是血,如死神般拽住那老臣的发冠,长刀一抹,生生割断了那项上人头。

头颅滚到苏陌脚边,男子跨过它,将苏陌一把高高抱起。

苏陌惊叫出声。

弓弩掉在地上。

其它人吓得纷纷拔刀,围成一圈。

苏陌任由他抱着。

熟悉的身体接触,熟悉的檀香味,尤其是他看苏陌的眼神,苏陌猜他一定曾经是他的爱人。

“陛下要杀咱家?”裴寻芳贪婪地嗅着苏陌颈间的香,声音尖细却有力量,他抱住苏陌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他们说,你必须死。”苏陌淡定地看着他。

“陛下都放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打开山海关就往北边跑啊,为什么要回来?”凌舟手里举着刀,一边哭一边喊。

“我的陛下还在帝城,”裴寻芳捧起苏陌的脸,道,“咱家就算死,埋骨也要埋在帝城。”

凌冽寒风掠过城楼,却不如怀中人身上冰寒。

苏陌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是来自于那些被斩杀的士兵,不是来自眼前这人身上的血,而是来自苏陌这具躯体深处,属于苏陌的那一部分几近被吞噬殆尽的气息。

苏陌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已记不清自己是谁,为何在这里。

而眼前这人的触碰,让苏陌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归属感。

“陛下的腿怎么了?”裴寻芳声音在抖,他用披风将苏陌裹紧,很快裹成个连体婴儿,他转而朝凌舟怒吼道,“你有没有让陛下按时用药!”

凌舟噗通跪地。

苏陌看着这人面目狰狞的模样,一如他指上的臣韘,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苏陌攥紧自己指上的那枚君韘,君韘的內环里,刻着三个字:赶他走。

那是苏陌的字迹。

赶他走。越远越好。

可被人这样温柔地抱着,苏陌忽而贪恋起来,不舍得那么做了。

“我好冷。”苏陌将头埋进他怀里,道,“带我回宫吧。”

“不,我们回家。”裴寻芳将苏陌按进怀里。

老臣被斩,圣上被劫持,没有圣上的御令,亲军不敢擅自动手,眼睁睁看着裴寻芳将人抱走。

暮色笼上城楼,影卫已悄悄潜上城楼,他们如鬼刹一般,将参与击杀的亲军一个个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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