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女攻略》3
千层山,万重浪。
老家是个埋在地图里找不着的一座县城,只有几条老公交线路绕着一家新开没几年的肯德基,美甲一条街边上蹲着三两个年轻小妹,靓丽又灰败,半死不活的化工厂旁边挨着一条废弃铁道桥。
金珉奎小时候喜欢坐枕木上抓蜻蜓,那时候北方仲夏,眯起眼看太阳,妈说你以后得有大出息啊,他抿住下唇忙着嘴馋冰可乐,心不在焉说行,以后去北京挣大钱给你花。
北京是去过,念大学第三年临近寒假一个人去的,凌晨一点在沈阳北站台上吹冷风,k340只抢着一张硬座,快天亮刚好过燕山群,他捏着身份证在车门边上抽烟,外面枯树连着秃山晃得人眼花,金珉奎抹了一把眼睛,想的是她走的时候还是十几岁,路上是不是也看过这些。
后来室友打来电话,说快考试了你跑哪儿去了?他背着包刚下火车,站在东城区道边一张嘴吃了一团雾霾,金珉奎咳嗽了一声,说我来首都当两天流浪汉。
温柔而阴郁的二十初几岁,只是听着别人说徐茗好在北京打工了他就去了,到了地方才终于回神,金珉奎和她既没电话也没微信,做什么住哪里一律不知道。六条环路三千万人口,他在地铁站里买票,穿堂风里一股生涩的冷味,吹得金珉奎笑起来,低头在到达站选了四号线北大东门。
金珉奎回老家第一年,发现华北居然是个如此辽阔无情的地方,人和人中间的一根细线,西风一吹就能断得没边,他偶尔路过高中,站栏杆外看教学楼,楼前的花坛里面空了,以前徐茗好喜欢坐在上头逗猫,手指一冻就发红,蜷进校服袖口里细细地抖起来。
她的学生时代其实没留下几张正经照片,十几岁,多数纯真但灰头土脸,徐茗好在合照里淡淡弯起来一点眼尾,像一阵下错季节的小雨。
没来得及理清一切麻线,硬生生断在青春期结束之前,这样两个人的确很适合隔很久再遇见一次,不在陌生城市,最好就还是在老家,金珉奎那家店跟高中学校就隔了一条街,他俩家也都在附近,整个县城其实也只这么大一点,东西南北走几步就能全都到头。
应该不是很特别的一天,快要进夏天的那个时候,从早上开始下一场瓢泼雨,几条主干道没修好容易积水,发动机淹了坏了的很多,徐茗好站她那辆没开几天的二手比亚迪旁边,头发湿漉地往下淌水,她还是没什么表情,随便拧了一把就摸了包烟,点着一根等排队。
一根抽完了店里伙计来问她情况,徐茗好清了下嗓子没说出来话,只好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在备忘录里打字。打工的小孩年轻弄不清楚,最后还是说对不起啊,我去叫我们店长来。
金珉奎刚咬了一口油条,正拎着扳手半个身子钻进车底干活,被喊出来和暗恋十年的对象见重逢第一面,他就穿了件寒碜的黑背心,手上还留着机油味,抬头对上徐茗好一双眼睛,闻见她还在滴水的发尾上一点兰花香味。
金珉奎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徐茗好暂且说不了话,不冷不热但突兀地对着站了半分钟,小孩在一边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几乎要傻眼了金珉奎终于开口,说去拿件干净的工作服过来。
十年过去了还一如既往是不可能事件,但她短时失声的老毛病直接省下了和金珉奎的必要寒暄,徐茗好被塞了一杯温水还有点发呆,看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挪开视线。
一男一女,像一真一假两个哑巴。
金珉奎肩膀比念书时候宽了不少,个子也长了点,但一双眼睛一对虎牙还是原样,偏开脸不说话也像十七岁每次偶然对视之后,他眼下一片就会慢慢红起来,好洁白的那种红晕,还没有过疤痕。
县城的魔力在于由地域狭窄而产生的、因此缩紧的宿命感,反正不在汽修店里遇见,哪天大润发年终促销了也早晚也会碰面,年纪已到二十大多,旧情就算席卷也会柔和一点,谈不上很浪漫了,可能有时候看着还会有一些老土,是一种琐碎的柴米和枯燥的油盐。
上学时候没落实的好感,在十年之后几乎能结出沉淀物,以前喜欢不是假的,但彼此并不熟悉也是真的,暗恋作为一种青春豪赌,其功力就是能让人血本无归的同时心甘情愿。
金珉奎记得她喜欢喝一点甜,夏天嗜冰冬天就又讨厌,划重点爱用彩铅笔,不害怕一个人走夜路,抽烟从来不抽最后一口。诸如此类的小事很多,是他偷偷拼出来的,徐茗好的十七岁。
但现在关于这样的了解好像已经过期,分开时候不清不楚,不知道从哪里再提索性就不提,金珉奎也不问她嗓子是怎么回事,只是起身去给她续了第二杯温水,说车很快就能修好,坐着等我一会儿。
有多少惦念,尽量把话说的简短些。
《我想念》汪苏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