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一时未能完全理解林小七的意思。
林小七的目光变得悠远几分。
“我母亲告诉我,当年兰妃娘娘临终前曾对陛下许了三个愿望。
其一,愿陛下龙体康健,百岁无忧。
其二,劝陛下莫要拘泥于长子继位,天下之主,当选心怀百姓、有仁德者当之。
其三么……”
林小七意味深长地望着祝澜,“状元郎可能猜到?”
祝澜心念一动,“莫非与大梁开放女子入学有关?”
“正是。”林小七微笑道。
“兰妃娘娘毕生所愿,便是希望天下女子皆能如男儿一般读书习字,堂堂正正地立于科举考场之上,不必如她一般遮遮掩掩,
娘娘以自己之才学向陛下证明了女子的能力,陛下也曾亲口称赞,若娘娘入朝为官,定是王佐之才。
陛下虽然答应了娘娘所请,然而女子求学入仕,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先例。若要推行此政令,从庙堂到民间,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为了这一承诺,陛下花了十数年时间终于力排众议,修改了大梁律法,开放女子入学,这才有了你们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的机会。”
听闻林小七一席话,祝澜才终于明白——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穿越到了一个女子可以念书的架空时代。却未曾想到这样的局面,竟然是由兰妃以一己之力生生在这封建礼教下撕开的一道口子。
“那本《诸子集注》的署名你们可曾注意到?”林小七问。
祝澜点头,“阴兰居士,也就是兰妃娘娘。”
“正是,那是娘娘的心血之作。”林小七颔首道。
“她立志要写出一本书,汇编百家之长却又不显晦涩,让天下有心求学之人,尤其是那些无甚基础的女子们都能看懂,由此入门,进而登堂入室。”
林小七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二人。
“你二人天资绝佳,那本书对你们而言的确只是普通之作。
可对于那些从未接触过经史子集的女子,却有大用。”
“不,那不是普通之作。”祝澜缓缓摇头,衷心说道。
“诸家典籍浩如烟海,且多晦涩难懂。
兰妃娘娘却能深入浅出,博采众家之长,以浅显易懂之辞呈现于此书之中,读者无论男女老幼皆能读懂。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大才,祝澜自愧不如。”
祝青岩诧异地瞧了祝澜一眼。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回见这个家伙在学问一道上谦虚。
林小七对祝澜微微一笑,“兰妃娘娘与状元郎皆是小七钦佩仰慕之人,若娘娘尚在人世,定会将你引为知己。”
“等一下。”祝青岩又有些疑惑。
“既然兰妃娘娘对此书寄予厚望,为何不广加刊印流传于天下,反而当年要送到龙场书院,束之高阁呢?”
林小七道:
“按规定,书籍分为官版与私版两种,若要刊印发行,须得署以真实姓名。
然而兰妃娘娘当年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犯了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她的身份早已死在了当年的天牢之中。
此书若署名,便暴露了她未死的真相,有损当今天子声名。
可若以官版名义刊印,又违了娘娘的本心。”
“本心?”祝青岩问。
“娘娘的本心,就是要让世人知晓此书乃女子所著。
她要证明那些著书立说、治国安邦之事,男子可为,女子亦可为之。”
祝青岩黯然道:“只可惜,这本书至今也未能刊印发行,仍然只有我们手上这一卷孤本。”
林小七叹了口气。
“此书若以娘娘之名刊印,有损于陛下。若无法刊印,则有负于娘娘本心。
我母亲说,这也是兰妃娘娘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
林小七忽然抬头望向祝澜,眸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小七斗胆提议……请奏陛下,将此书以状元郎之名刊印发行如何?
你是女子,又是堂堂正正的状元、翰林院修撰。
以你的名义刊印,若兰妃娘娘泉下有知,也定会欣然同意的!”
“不可。”祝澜立刻后退一步,断然拒绝道。
“此书乃兰妃娘娘心血之作,娘娘高义,祝澜远不能及,绝不能行此冒功之举。
更何况兰妃娘娘乃当世之奇女子,一心为民,其学识与远见都应当为世人所知,流传千古。”
“可是……”林小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
赵内侍甚至来不及敲门,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跪倒在燕修云面前,哭道:
“陛下听闻祈王殿下的死训后当场吐血昏迷,现在人刚刚醒来,但是太医、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燕修云骤然瞪大双眼问。
“太医说……唉!您眼下赶快入宫,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
一个时辰后。
一个拿着浮尘的身影从明和殿里走了出来,尖细的嗓音颤抖:
“陛下……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