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关中的事,刘晔明显从容自信了很多。
他自己就是宗室,又身居要职,深得先帝信任,在宗室中颇有影响,不少人都想走他的门路,所以对宗室的情况比较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据刘晔所知,天下宗室全算起来,人口大概有十万,在籍的有近万人。本朝从光武皇帝起,就加强了对宗室的控制,明章之后控制更严,不但沿用旧法,还制定了很多新的规矩。冲质之后,因大宗无嗣,只能选外藩子弟,外戚、权臣为贪图权势,常常弃长立幼,桓灵都是外藩出身,不遗余力的对有威胁的宗室进行打击,宗室的实力大不如前。
先帝在关中推行新政,引宗室入关中充实人口,并将宗室分散到朝堂和军中作职,希望发挥宗室的力量,众志成城,中兴大汉,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以凉州人为主的士家能够成为朝廷的根基,那些到军中任职的宗室功不可没。这些人大多少壮,有兵在手,自然不会对陈王那样的老臣唯命是从。先帝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放肆,现在就不好说了。
“群龙无首,不宜逼迫太紧,还是缓一缓,待其自乱。”刘晔露出一丝不屑。“虽说关中四塞,又有八百里秦川,可以自给自足,背靠凉州,不缺战马,可进可退,但关西民风粗野,不服教化,唯以武力称雄,若无外力,必然内讧频生,互相残杀。届时再取,自然如巨石压卵,势如破竹。”
孙策微微颌首。“依子扬之见,当先取何处?”
“自然是兖州、冀州。兖州与豫州接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冀州乃大州,户口百万,又有良田劲卒,若被刘备得之,必割据河北,后患无穷。”
“如何取?”
刘晔皱了皱眉。“大王欲速取,还是欲缓攻?”
“速取如何,缓攻又如何?”
“速取最简单,征发步骑二十万,南以步卒渡河,北以骑兵西进,中间以水师突入腹地,再联合太行诸贼,四面围攻,一年半载,必能平定冀州。只是损失会比较大。冀州豪强多,民风又剽悍,面对外敌,必群起反击。坚城难克,需长期围困,消耗必巨,杀戮必众。”
荀彧眼神微缩,欲言又止。孙策看得分明,却佯作不知,接着问道:“缓攻又如何?”
“速攻以兵,缓攻以势。四面围攻,围而不攻,迫使冀州时时自危,春不敢稼穑,秋不敢收割,商人不敢外出,不出数年,大王以王师征其城,王道诱其民,冀州将不战自溃。”
孙策搓着手指,沉吟片刻。“子扬以为何策为优?”
“速取。”
“哦?”
“速取虽消耗巨,杀戮众,好处也有,借作战屠戮世家,夺其产业,可免除后患。攻坚拔锐,可练精兵勇将,将来开拓四夷,自然得心应手。”
荀彧抚着胡须,咳嗽了一声。孙策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夫取何策?”
荀彧拱手道:“臣建议缓攻。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杀戮虽能取一时之效,却也伤元气。冀州世家虽有冥顽不灵之辈,岂无明于事理之人?只不过消息不通,不辨真伪,固而一时迟疑。大王或以虎狼之师征之,行杀戮之事,与秦灭六国何异?王道若水,急则为祸,缓则济民,愿大王明鉴。”
刘晔虽然没有反驳荀彧,却也不掩饰他的不以为然。
“二位意见不同,又各有道理,一时倒是难以决断。”孙策拍拍膝盖。“不如这样吧,子扬若是不弃,就在船上盘桓几日,从长计议。如何?”
荀彧求之不得,正中下怀。刘晔却有些失落,犹豫了片刻,才怏怏地应了。
孙策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越巢湖,入长江,顺风顺水,离建业越来越近。
孙策一直没有再找刘晔说话,也没有召见其他人,一反常态的闭门谢客,不是读书,就是思考,有时候什么也不做,独自坐在飞庐上,看天看云,看山看水,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很多事,他需要考虑清楚才能面对,比如家与国,王道与霸道,民主与集中。
走到这一步,天下已经没有人敢于主动进攻他,是转守为攻,还是再等等,同样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急了,时机不成熟,阻力会很大。迟了,会错失战机,养虎为患。
转攻为攻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事,甚至可以说,关键不在战场,在朝堂。将士们在前线能否摧锋折锐,战必胜,攻必取,取决于朝堂上的利益关系能否摆平,不同派系能否保持克制,同心协力,否则战场上的将士会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死得没有价值。以前各管一方,这些问题还不明显,现在需要联合不同派系的力量共同作战,这些问题不解决好就仓促出击,迟早要出事。
不谋全局者,不能谋一域。天下这局大棋,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不管他愿不愿意,有没有这个信心,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他集结了无数这个时代的精英,当然可以向他们咨询,可若是自己没有足够的鉴别能力,说不定就被谁带到沟里而不自知。
谁能大公无私?就目前而言,谁也不是。张纮、虞翻不是,荀彧、郭嘉也不是,陆逊、诸葛亮也不是,每个人都活在现实之中,都有着无法割舍的利益关系,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