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更~~
如钩的弯月被浓墨般的夜色挤得几乎看不见。黑漆漆的城墙好像巨人一样立在他们面前。隐隐只见城下兵卒林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巡逻的兵士脚步声轻得像猫一样。周围全是铁枪的金属味道和马匹骚气。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却听到那帐篷的门帘似乎响了一响。直觉告诉她,帐子里进来了一个人。她全身都绷紧了,可是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前的人看不见脸面,也看不见手足,只听见微微的呼吸声,漂浮在头顶好高好高的地方。
她刚要吓得尖叫,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排白牙,两端向上,弯成一个月牙儿的形状。紧接着,那人打着了火绒,照出一张和夜色一样漆黑的面孔。
奉书却犹豫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孩子了。况且,在五虎大王手里磨难了这一阵,她似乎不敢太靠近成年男子了,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害怕。
远处一阵刺耳的轧轧声。城墙旁边的侧门竟然开了,开在了这个战云密布、千钧一发的时刻。门缝里透出些许火把的光亮。
时隔一年半,奉书才再一次坐上了轿子。而虎牙公主、小六哥、杜浒则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一再向轿夫确认,自己是要坐在里面,而不是走在外面。杜浒喜得合不拢嘴,进轿子的时候,被狠狠地绊了一下,直接扑了进去。周围兵士都笑。
奉书感到轿子一摇一晃的,带着自己进了惠州城门。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在惠州度过的那一年时光,此时又源源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让她心里砰砰直跳,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在她的记忆里,惠州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就算是夜间,也有不少行人过客来来往往,小摊小贩络绎不绝,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更别提那偶尔能听到的波斯话。可是现在窗外的这座城市却是静悄悄的,街上只有巡逻的官兵。只有几扇朝街的窗户里,透出暖暖的黄色光辉,显示着房屋的主人还在安适地生活。几声零落的爆竹声是对她唯一的欢迎。
忽然不远处一阵喧哗之声,两队兵士簇拥着一顶小轿,从对面的大路飞快地奔来。那轿子颠簸得厉害,抬轿的轿夫被大声催促着,几乎在跑。
轿子停在路中间。轿中人掀帘而出。奉书看着灯光下那张肖似父亲的脸庞,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跳出自己的轿子,三两步就扑到了他怀里。
“我可找到你了……呜呜呜……”
胡麻殿下老了。他的眼角刻着皱纹,但眼中仍旧闪着端严慈和的光。他穿着家常的便服,身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酒味——除夕夜里,照例家家都是要置酒守夜的。他趿拉着一双麻履,身上胡乱披了一件毛皮斗篷,遮挡户外的寒气。他端详了她一阵,便不顾她满身的泥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颤声道:“奉儿!”
这名字,她有些陌生了。但她还是点点头,用力抱住那个高大的身躯,泣不成声,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骄傲。她还以为,他会认不出自己呢。
她听到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抑制不住的激动:“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听到卫兵们报出\&039;五小姐\&039;三个字,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但还是存了万一的念想,出来看一看……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你爹爹一直以为你已经……”
听他提到父亲,她又猛地大哭起来:“爹爹……他……他在五坡岭……”
“我知道,我全知道了……唉,他没死,已是万幸!”
原来他也知道了父亲被俘的消息。奉书突然觉得自己也真傻,他镇守惠州,手底下那么多千里眼、顺风耳,这事怎么会不知?
胡麻殿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瘦削的脸颊,给她擦干泪,柔声道:“可怜的孩子,你受委屈了……走,我们回府里去,别哭啦,去坐轿子去,回头再叙。别怕,这儿就是家。有他陪着你呢。”
可是她抱着他不放手。胡麻殿下只能把她抱在腿上,坐在自己的四抬轿子里,任凭她呜呜咽咽地说些含混不清的话,一会儿又笑起来,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重新哭了鼻子,等到轿子落在胡麻殿下的府上时,她已经沉沉睡熟了。
她只睡了一小会儿,便在胡麻殿下怀里醒来了。外面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胡麻殿下笑问道:“饿了罢?”
她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叫了起来,用力点点头,蹭着他颏下的胡须,说:“我饿了,要吃饭!”那口气竟然有些撒娇的意味。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她马上又想起了一事,问道:“我的那些朋友呢?”
胡麻殿下笑道:“都好,都安顿下了。他们是谁呀?”
奉书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小六哥的真实身份说给他听,只是简单地说,他们是百姓的孩子,杜浒的父亲被五虎大王害了。她还说,他们一路上同甘共苦,要是没有这几个小朋友,她早就不知死在何处了。
胡麻殿下赶紧叫人把虎牙公主、小六哥、杜浒都请了来,摆了一小桌饭菜,请大家吃。把几个脏兮兮的百姓家子弟请进府来,同桌吃饭,本就大大不合他惠州知府的身份。但他的管家听到他坚决的语气,也只能摇摇头,吩咐下去。
倒是那三个被请来的孩子十分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