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轻不重的放下酒盏,低声训斥:“这般歪坐着回话成什么规矩,起来。”
她方才失控痛苦的狼狈,他却一句不提。
宋宜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谢恩起身,在另一张圆凳上坐下。
抽出帕子叠起,轻轻按在眼下、脸颊、腮边,吸去未干的泪痕。在按在腮边时,她习惯性的偏首,露出一侧柔软的耳珠,鸦黑的眼睫垂下,敛着神色,只是安静的擦拭。
没有绝色容貌。
亦不曾摆弄风情。
可就是这般沉默安静的动作,在夜色里多了分不一样的味道。
李文暨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宋宜见他手边的酒盏空了一半,素手执起酒壶又将酒盏倒满。
又偷偷给自己倒了半盏。
这些动作如何瞒得过李文暨。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并不曾制止。
这桂花酿并不醉人。
今晚,他似乎对她格外宽待几分。
她像是灵敏的狸奴,察觉后在允许的范围里伸出小爪子偷偷摸摸的胡闹。
不挠人,看着还算有趣。
怎知这狸奴酒量极差,不醉人的桂花酿也能让她喝直了眼。
她脸上的笑容收不住了,眯起眼笑的一双眼花气,胆子也愈发大,猛然凑近她,几乎是将整个脑袋扎进他的胸前。
李文暨不习惯人这般靠近。
他后仰些身子,手指都将要落在她额上,把人戳开时,她却昂起了脑袋,笑成了狸奴的弯眼,“殿下也是一身桂花香气了……”
黏糊糊的吐词。
笑容烂漫。
澄澈如一汪洒满阳光的清泉,印出他微变的眼神。
“回去坐好。”
他冷下声音,将她拂开。
她摇摇晃晃的险些要跌倒下去,最后扒住桌边,枕着胳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着了。
全无规矩、礼仪可言。
李文暨垂下视线,看见她的帕子落在自己膝上,拿起扔在她脸上。
恰好盖住她憨熟的睡脸。
他端起酒盏,喝完最后的桂花酿,才离开沁苑。
沁苑门外,今日外出办事回来的追风藏在暗处守着,在李文暨出来后才显出身影,恭敬唤了声殿下。
在李文暨跨出门槛时,又不知如何想起药人的哭声。
口口声声惦记着她的小娘。
他的声音融入夜风中。
“去苏州让宋氏小娘写封书信送回。”
追风躬身正要应下,却愣住了。
他外出办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从未有过一个药人能让殿下做这等事情!
这一夜,李文暨的梦中没有血腥杀戮,一片安宁
祥和。
梦中,他坐在一棵桂花树下,周身都是暗香浮动的桂花。
狸奴卧膝。
他摸着狸奴的脑袋。
却想起了药人的发髻。
没有满头冰冷艳丽的珠翠,鸦黑柔软的发丝厚厚一层,随手挽起的发簪有些松软,看着毛茸茸的,伏在他胸前,笑的花气。
是难得的静和。
而这一夜,沁苑屋中,宋宜的梦却皆是绝望与挣扎。
她梦见了自己寿命将尽,王府却像是一个囚笼困住她不放她离去,她哭着、流着血,双手在地上爬行,痛的她流出血泪,爬也要爬回去见一面小娘……
噩梦醒来。
她浑身皆是冷汗,心脏鼓动。
她跌跌撞撞走到铜盆前,鞠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方才冷静下来。
不急。
万不可急切。
急之必有失。
昨晚她赌赢了,只要有了一道缝隙,她今后只会愈发顺遂。
终有一日,她的目的能全部实现。
决不能因一场梦境而自乱阵脚。
梳洗出门后,她神色如常,窥探不似任何情绪。
倒是院子里的呻吟声接二连三响起。
明明中秋已过,晨起的日子闷热的比夏日还要难熬。
夏旬、拂晓两人各自抱着脑袋坐在廊下,像是被烈日晒化的柳叶,哎哟哎
哟的哼唧着。
林妈妈连拐杖也顾不上用了,端了两碗醒酒汤从小厨房里出来。
宋宜连忙上前,全数接过,“妈妈多休息,我来就好。”
林妈妈也不推辞,她按捏着酸痛的腰背,口上仍记得先关心宋宜:“姑娘看着脸色也不大好,我替姑娘也倒一碗罢。”
宋宜背对着两人,偷偷露了个促狭的笑容。
“我的酒量,妈妈还信不过么。”
林妈妈这才笑了。
宋宜转身朝两人走去。
一碗递给拂晓,她皱着鼻子喝完,眼眶红红的朝她道谢:“多谢姑娘。”
宋宜摸了摸她的脑袋,“下回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一碗递给夏旬。
他一口喝完,蜡黄的脸色才好转些。
宋宜弯腰问道:“师傅,你不回宫里不妨事么?”
夏旬听后猛一下抬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林妈妈答道:“辰时已过,快巳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