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德索雷斯,“黄金王都”。
正如其名,寸土寸金。
贫民哪怕一辈子不吃不喝,攒下的积蓄都未必能在城内的公墓买下一处安息之所。
说到底,临终忏悔、终振、最后的圣餐……这些体面的丧礼本就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大部分人都是随意在郊外某个空气不错的林间挖个坑当家。
有点余钱就请个神官做场安魂弥撒,没钱的只能在把坑再挖的深一点。否则说不一定哪天,你的手足亲朋就会破土而出变成冒险者的金币。
即便如此,空气不错的林间也就屈指可数的寥寥几处,每年饿死在外城区贫民窟的穷鬼却不计其数。
当这些穷鬼都涌进空气不错的林间时,再怎么样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久而久之,孤坟就变成了乱葬岗,林间化作不死生物的摇篮。
这里便是王都城郊一座随处可见的乱葬岗。
放眼望去遍体隆起的土堆上杂草丛生,残缺的石碑间蛛网错综复杂。
捕鸟蛛沿着丝线往返在这片几乎不会有人来的猎场,黑亮的八只眼睛中倒映着前面钻进天罗地网的小云雀。
这样的猎物,能让它饱餐一个月。
但最终,生物的危机本能驱使它放弃这次猎杀。
小云雀的脑袋上有一撮亮眼的粉色,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扫墓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皮革护胸和米色马裤,棕色的皮靴泥泞不堪,腰间别着一柄朴素的长剑。
标准的冒险者打扮。
“哎……”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欧文老兄,好歹也是狱友一场,你的这个遗愿我算是帮你完成了。”
说着,他将一束黄花放在墓碑前。这是他就近摘来,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野花。正如同这座坟墓的主人一样,一声不响地死去,默默无闻地葬在这里。
“可惜我也是个穷鬼,风光大葬之类的实在办不到,你就在这里凑活一下吧。”
中年男人伸了个懒腰,也就在这时,身后的云雀腾空而起。
只是一瞬,落地时就成了一名妩媚娇俏的少女。
莉莉丝看着男人的背影,烂漫的脸蛋是罕有的凝重。
半晌,她喊出了一个名字:
“百相大人。”
“哇哦~”
中年男人轻巧地转过身,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庞,五官瘦削,口气浮夸。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庭竟然还有小辈能认出我。”
莉莉丝不认识这张脸,但她能通过血脉中传来的强烈悸动确定眼前这位的身份。
低头看了眼男人身侧的无字墓碑,她沉声道:“百相大人,您怎么会在这?”
话刚出口,就见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不不不,别那么喊我。现在我是欧文,大王子弗雷德里克的管家,一个只能在幕后默默看着儿子的可怜父亲。”
他失望地叹息:“哎,魔大陆的新生儿难道都不看戒律了吗?我记得第一条就是变形怪之间必须用仿身的身份称呼彼此,这可是我费尽心血才总结出来的获得自我的方法。”
说到这里,男人才打量起莉莉丝,双眼越睁越大。
“原来如此,一只奇美拉……魅魔们还真是有想象力。”他有些欣喜又有些落寞。
“你是现任的魅魔之王?真是令人羡慕的孩子,天生就拥有自我,拥有面容,拥有梦想、追求与所爱。啧,这也太耍赖了,我也想做奇美拉!”
听到这番话,莉莉丝一时间也有些呆愣。
她从没料想过,传说中变形怪们的始祖竟然是这种胡闹的性格。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裂谷战争末期,被大裂谷隔绝在奇兰大陆的变形怪之王——“熔炉百相”!
传说中祖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但莉莉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也只在史书上了解过这位昔日的传奇魔王。
她只是在被焚毁的拜兰堡中感应到了一阵强烈的羁绊,跟随着这种感应来到这里。
“所以,是您救了弗雷德里克?”
“对!”百相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这实在是个麻烦的工作,我没有他母亲的基因数据,只能通过他和欧文的记忆尽量还原出阿莉莎的外表与声音。”
“不过人的记忆最不可靠,以防万一我还给脸做了模糊化处理,好在王子殿下半昏不醒的把这当成了一场梦,效果不错。”
莉莉丝默默听着,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但那个男人说不定想知道。
“您为什么要帮他?”
百相沉默下来,似乎是受到了这具仿身的影响,神情都有些悲伤。
“取其身形,承其命运。这是我留下的第二条戒律。”
“这个男人为了同胞拼上一切,却被另一批心怀鬼胎的同类割开喉咙。最后的愿望仅仅只是想再见一面自己的儿子。”
“他死的不明不白,不声不响,连送葬的都只有我这么个魔族佬。但这世上大都是像他这样的人。似伏尔泰那般轰轰烈烈的退场是英雄传说中才有的幻想,默默无声的倒毙才是这个世界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