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当堡镇的小汽车站,还不能叫站,去新民县、沈阳城的汽车只是在公社边上的杨树下停留十分钟左右,等车的人们涌着上车后,汽车便轰轰隆隆开走了。
1984 年我考上警校去大连念书,就是在路边坐上了老式的红色中巴公共汽车去了沈阳城。
还记得那是秋天,路边的杨树的黄叶子在凉风中飘落,继父和母亲在车下望着我,他们从路边买了二斤梨从窗口递给我。
车子开出好远,我回望,继父和母亲还在路边站立。
那年寒假,我从大连回家度假,下了公共汽车,看见车站公路的西边盖了几排门市房,那里设置了一个乡村农贸市场。
我走进市场,看见有卖菜的卖肉的,有卖衣服的有卖农具的……没想到才离开半年,镇里的市场也变得热闹了。我正感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海伦。”
我回头看去,在一个摆着几捆大葱的摊位的后边是穿着灰布棉衣的母亲。
“妈,您怎么在这?”我快步上前,“天这么冷,不在家待着。”
母亲眉开眼笑:“家里的大葱吃不了,拿来卖……”说着,母亲收拾大葱要跟我回家。我说我陪她卖完葱再回去。
母亲说:“天冷,早点回去吧,你坐火车又坐汽车的,一定累坏了,咱快回家做饭吃。”
1985 年暑假,我回到前当堡镇时,天上无云闷热异常。去市场买瓶汽水,刚要走,听见母亲喊我:“海伦!我二儿子回来了。”
母亲在一个遮阳伞下喊我,她的脚下摆了一小堆芸豆、一小堆茄子、一小堆土豆。我埋怨母亲:“天这么热还出来。”
母亲说:“家里吃不了这些,烂了怪可惜的,拿来卖掉。”
说着母亲对邻摊的人说:“这些归你卖了,我回家给儿子做饭吃。我儿子念警察学校,将来出来就干警察工作……”
旁边的人对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说:“妈,说这些干啥呀……”
母亲说:“妈高兴,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毕业后,分配沈阳工作,离家近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来,总能看见母亲在市场里摆个小摊,卖的都是家中小院产的东西。
1998 年,我骑摩托车回去,在市场没有见到母亲,母亲病了,是老病(气管炎哮喘病)犯了。
几年后,母亲病逝。再回小镇时,市场里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
有一次,我和妻子开车去三姐家,吃饭时说起母亲,三姐对我说:“咱妈对你最好,最挂念你,你上警校那几年,接到你放假的信,为了早点见到你,咱妈就去市场摆个小摊,卖点大葱啦土豆啦……”
母亲去世后,每年夏天回家探亲时,路过小镇汽车站,我就去市场里转转,从菜摊上买几样小菜,在母亲摆摊的地方站一站……
今年夏天,去小镇的仙子湖赏荷花时,回城前,把车子停在小镇汽车站里,走进路边的市场,买了几个莲蓬头、几斤芸豆,付摊主钱时,摊主笑了:“拿去吃吧,要什么钱。”
是同村的一个女同学,面相老了,看不出来了。她说:“贵人多忘事,不认识你的女同学了?”
我一时无语。女同学说:“也不怪你,都变老了,不仔细看你,也不敢认你呀。这几年,我一直在这卖菜,我看你每年夏天都来市场转转,来这想什么魂呀?”
我说:“妈活着时,每次我从城里回来,妈都在这等我……现在妈没了,我年纪越大,越有点想她……所以就来这转转……”
我见她摊前的农家菜不多,就问:“你这点菜能卖几个钱呀,多摆点菜呀!”
女同学沉默片刻说:“唉,实话对你说吧,我儿子前年考上的大学,每年暑假回来这几天,我是吃不香睡不实的,就弄点菜摆在这,天天盯着汽车站的出口,想儿子呀。说句文词,孩子大了出远门,就像开出去的汽车,不管他跑出去多远,咱当父母的就像汽车站,总盼着他们早点进站……”
我开车回城,开出很远,心里还回想着女同学那句话:“……想儿子呀,盼他们早点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