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来借钱这件事,出乎了王东升的意外。
父亲不是第一次给姑父借钱,当年姑姑结婚的时候,姑父还是一个小科员,职级没有升上去,连副科长都不是,还要时不时接济生活在老家的农村亲戚们,导致结婚的时候所用的房子,都是位于顺城某个新建小区门口的联排小土楼。
那个屋子王东升进去过,当年他是花童,随着结亲的队伍把穿着婚纱的姑姑送进了那所小房子里。小时候,孩童的心总是无忧无虑的,那时的他满心欢喜,只想着姑姑结婚了、将要踏入新生活了,如今回过头再想想,却不清楚当年的姑姑在兴奋之外,到底还会不会有一些相对复杂的情绪。
后来,姑父和姑姑生了孩子,妹妹出世后,自然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于是她们买了房子,面积其实不小,但生活的压力一层层叠过来,却也让人难以喘息。姑父当年也算是光宗耀祖,是村子里第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还是一本大学生,曾经的荣耀让他没有脸面选择回头,自然不肯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难堪,然后,大舅哥就意外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这些年来,姑父一家很少找父亲借钱,可每次借,都会按时还上,绝不逾期,从无拖欠,常来常往,父亲与母亲也就习惯了。这一次,是妹妹丁冉研究生入学,缴纳学费与住宿费的时候,尽管有着奖学金支撑,可还是差出一个缺口来,于是父亲便借了。本来今天还账,姑父自己来就行,但恰逢妹妹跟随导师回到家乡出席一场学术会议,阴差阳错有了时间,姑父便做出决定带着妹妹一起来。
时光荏苒,妹妹也长大了,姑父做出的决定,是让她知晓家里的一切,不再隐瞒。
听着母亲的解释,知晓了这一切之后,王东升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阵酸楚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丁冉日渐成熟,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却不成想背后还有一档又一档子事儿,事儿催着人,不得不长大。而回想起自己对姑父的态度,与因陈维任产生的悲伤揉在一起,愈发纠葛,完全无法分割开来,从这一瞬间开始,他心中对不起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
这一顿晚饭,终究还是在一阵沉默当中结束了。父亲喝光了酒,也不想说什么话,就座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王东升帮着母亲收拾了厨房,简单汇报了一下这几天的工作,就迅速完成洗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他却完全睡不着,一阵阵莫名的思绪在心中翻涌,催得他不由自主地焦灼了起来。
人类的情感本就如此复杂,看待一个人的视角往往一经改变,结果就会轻而易举地天差地远。
因两个人而产生的两种情绪不停在心底冲撞着,这一夜,王东升失眠了。
第二天是周六,他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就撞见了在客厅看新闻的父亲,而他自己即将出门。
站在门口想了想,王东升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对着父亲说道:“爸,我今天出门,休息一天。”
父亲头也没抬,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道:“去呗,谁管得了你啊?”
语气的异样,让王东升心头一滞,十分不舒服,却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昨晚餐桌上,父亲的霸权再一次如当年一般压在了他的心头,他惫懒,没了反抗的兴趣,可父亲好像一如多年前一样,一直在等待着他的自我反省与道歉。
没有再多看一眼,王东升直接转身出门,却忽略了背后的卧室门口,母亲那双担心的眼。
开车出门,和林颂静碰了头,今天是提前说好的一起看电影的日子,但林颂静很快发现,王东升意兴阑珊,全程都维持着一种一点精神头都没有的样子,乃至于电影看到一半时,甚至直接坐在电影院里,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走出电影院,随着王东升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林颂静心中的担心更甚。今天之前,她一直担心的是,王东升应邀前来,本就是一种勉强,而当下的这种反应,会不会是自己的出现,其实干扰了他的生活。
一路向外走着,到了吃饭的时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商场外面,却谁也没决定好吃些什么,此时林颂静的心底已经有些烦躁了,作为一个女孩,虽然在象牙塔里浸润了很多年,对男女之事早已生疏,但此刻面临如此境况,却也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意思;王东升心思却不在此,复杂的情绪从昨晚一直推拉到现在,睡眠不足所带来的困意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状态,如今思绪飘忽,连带着情绪也不稳定了起来。
“叔叔,给姐姐买一束花吧!”
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王东升寻声向下一看,一个看起来小学没有毕业的女孩,正水灵灵地站在自己身边,有些胆怯地补充了一句:“姐姐和花儿一样好看呢!”
或许,女孩已经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终于敢说出这句话,王东升的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拐角,一个女人正在偷偷看着这里,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向前迈出来哪怕一步。
王东升蹲下身来,扛着身体的不适,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小姑娘,不能叫叔叔,要叫哥哥哦。”
他身体其实看起来有些壮硕,蹲下来的时候就好似一小坨黑山一样,颇有压迫力。小女孩明显胆怯了一瞬间,不由得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