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这事儿在心里,憋了挺久的了吧?”
坐在餐桌旁,嘴角一歪,王岩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心里却有种复杂的感觉。
虽说当时让儿子跟着自己做大了,让儿子接班的想法是早就形成了的,可当初这小子并没有那么上心,自己也就渐渐地有些倦怠,想着可能孩子有自己的志向,或许做大了也只是暂时的过渡,以后可能还要找别的工作,于是最开始颇有些惴惴不安的紧张和心理包袱也就渐渐地放下了,可如今,竟然是儿子先提出来了这回事,他有些诧异的同时,内心还有点苦涩。
虽说自己也算是真的到了应该交班的年纪了,可就像是封建时代的皇权斗争一样,我给,你接着,你主动要,我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那些当皇上的老封建,当然可以铡刀一开就见血;可现在是新时代了,自己又不是什么万福金安,有意见也不太好借题发挥,更何况,这意见也不该有。
面对父亲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王东升心中并没有任何不适应,他早就习惯了父亲的这种笑容,大多数都只是真的在笑,而只有小部分时候,里面含着些许别的意思。
然后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似乎也是自感把话说得有些突兀,于是本能地挠了挠头掩饰尴尬,紧跟着说道:
“我就是……其实我很早就在想这件事儿了。小时候你跟我说,干一行爱一行,现在我干了大了这行,就想把这行干好。”
“能干好吗?你确定?”王岩挑了挑眉毛,“就你以前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脾气,不能给弄砸了?”
王东升连连摆手:“不能不能,爸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能出岔子。”
动作很流利,可实际上心里很虚,虽说开口之前仔细思考过,还专门换上一副轻车熟路、信心十足的表情,可对王东升来说,他深知“干到老学到老”的道理,也明白不管是和同行、还是和父亲作比较,自己在职业上,都差得远。
可对他来说,这件事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程度,他必须要尽快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了”。
陈维任死了,可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生的轨迹上,稳定的职业、正向的发展、初具雏形的梦想,这一切看起来十分卑微、渺小而且听起来不值钱,却是他王东升当下所没有的,半点都无。
或许过去他有过,北漂的时候有过,上学的时候有过,乃至于在顺城读书、备战高考的时候都有过,可一切都随着他选择回到顺城开始,烟消云散了。
他是带着迷茫回来的,在当初那个时间点,顺城被他当作了退路,而并非是一个新的,于是庸碌与迷茫接踵而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始终都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安放自己无处安放的魂灵,如今终于模糊地有了一个方向,就是“大了”。
从父亲,到姑父,再到林颂静,每一个人的生命阶段都有所不同,可相同的是,每个人都走在独属于自己的路上,这是他不曾有的。
可能,做大了并不是真正属于他的路,也并非是他一开始就下定了的初心,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终于决定勇敢一次,尝试一次,或许只有真正踏上了这条路,他才能找到属于自己魂灵的归属。
更何况,这是父亲的愿望。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王东升期待着父亲的答复,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肯定,却并没有抱着多大期望,直到父亲轻轻摇了摇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王岩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但是你现在,还撑不起来。”
“怎么就……能撑不起来呢?”王东升不解,开口间带着点怨气:“我现在做得不是挺好的吗?爸,你省了多少功夫,你自己知道的好吧?”
王岩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你干的,都是些不费心的活儿。”
“那怎么才算费心呢?”
“殡仪馆里,最后的流程,你带过么?上山、下葬、修墓、箍坟,这些事儿,你自己盘得了么?”说着说着,本来正经八百回答问题的王岩,渐渐地也带上了脾气,“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事儿不比起灵堂的事儿难办?儿啊,不是爸说你,当大了最重要的,真的是办事儿吗?”
“不然呢?!难道还得伺候主家不成?”这一刻,王东升心底的脾气也涌了上来:“每个活儿都朝前朝后地伺候,每个活儿都把人家当主子,这才是咱们大了该干的活儿是吧?我北漂的时候就当奴才,现在还当?我就想踏踏实实干一份工作,咋就这么难!”
“收着点你那个脾气!”王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钱难挣屎难吃,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儿,哪儿有容易干的活儿?你不服气就去考公!去跟你姑父干去!一辈子赚那么点钱,每个月四千块,看看你还能不能活!”
父亲的话,凶悍狠厉,像是一匹狼,欲要择人而噬。
王东升死死抓着餐桌上的桌布,面颊不停用力,好想要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才堪堪忍住情绪。
屋子里的气氛,直接僵死了,儿子不说话,老子也不说话,父子就这么对峙着,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落了下风一样。
有时候,男人那该死的虚荣心,是真的容易坏事儿。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