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儿有多少奴隶?”沈慈心开口问道。她早已让王大泉打听过乌梁海奴隶的情况,但由于乌梁海的人对外来者戒备心强,再加上王大泉是中原人,最终他也只是得知乌梁海将所有奴隶集中安置在这座山脚下,原本阿普勒划分给乌梁海作为临时驻地的地方。
看守意识到沈慈心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态度立刻变得热切起来,不再敢有半点轻视,连忙恭敬地答道:“现在只有五十个奴隶。以前我们乌梁海的每家至少都有一个奴隶,就算再贫困的人家,日子再难,也有奴隶帮忙干活。像呼日乐家,以前还养了四个奴隶呢!平时放牧、干活,全靠这些奴隶,呼日乐家子都不用怎么操心就能过日子。”
说到这里,两个看守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似乎在怀念那个靠奴隶轻松养活家庭的日子。接着他们的神情黯淡下来,满脸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次逃离伊丹部,路上被围堵,死了不少奴隶。现在很多人家一个奴隶都不剩了。”
“都怪那个豪格!都是他带头带人跑!等落定下来,还不知道族长怎么处置他!”
沈慈心敏锐地抓住了这番话中的关键信息:乌梁海如今不是每家都有奴隶,这意味着乌梁海的奴隶制度出现了裂缝,也许可以利用这个点来推动变革。
还有一个关键的奴隶—豪格!
“我要进去看看他们。”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对方神色有些异常,“姑娘要进去奴隶,我们本来不该阻拦,只不过里面味道确实有些难闻,奴隶们都不爱洗澡。”
沈慈心并未回应,只是心中冷笑。奴隶们没有权利,根本不可能“爱”或“不爱”洗澡,奴隶主也不愿浪费柴火和水供他们使用,哪里谈得上干净与否?
她径直走进帐篷,扑鼻而来的气味更加浓烈,但沈慈心神色不改,目光扫过四周,看到瘦骨嶙峋的奴隶们戴着沉重的木制镣铐,麻木地瘫倒在地上。甚至她的到来,连一丝波动也没能引起,他们如同一滩死水般躺着,仿佛没有了生气。
若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沈慈心几乎要怀疑这些奴隶是否还活着。
阿普勒随后进来,看到眼前景象,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乌梁海对这些奴隶的管束,实在过于苛刻。
当年阿普勒的父亲统领乌兰部族时,部族中也并非没有奴隶,但他们从未如此苛待这些人。
如今,阿普勒重新建立乌兰部族后,他对奴隶制度产生了新的思考。
在管理乐民村的过程中,他得到了重要的启示:自由民所迸发的生命力,所创造的生产力,远远超过那些被卖为奴隶的个体。乐民村村民能够拥有私产激发了每个人的积极性,促使他们更加努力地劳作。于是,阿普勒开始思考——如果乌兰部族继续保留奴隶制,是否会阻碍部族的进一步发展?
这些刚刚萌芽的想法让阿普勒本能地对养奴隶持反对态度。然而,乌梁海刚刚归顺,许多事务尚未理清,阿普勒也根本来不及处理乌梁海遗留下的奴隶问题。他心知,奴隶制度的存在不仅是历史的负担,更是部族未来发展的桎梏,但眼下的局势复杂,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置。
沈慈心观察了片刻,转身走出了帐篷,又进入了旁边的另一个帐篷。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善,这里封闭潮湿,空气污浊,奴隶们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连沈慈心的脚步声也没能让他们有所反应。
当她走近时,忽然,一个奴隶抬起头来,目光中涌动着剧烈的仇恨。那种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让沈慈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年轻的奴隶,他非常瘦削,颧骨凸起,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得几乎看不到瞳孔,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身体上也布满淤青,显然饱受虐待。
阿普勒察觉到了危险,连忙上前护住她。
沈慈心稳定心神,用手拍拍阿普勒的手背,示意他自己没事儿,又从他的身后绕到前面,重新对上这个奴隶的视线。
奴隶依然目光盯着他们,毫不避让。
奴隶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是乌梁海中的任何人。
奴隶的目光从仇恨慢慢转为好奇,显然他对这对陌生的面孔充满疑惑。
唯一一个,对于他们进入帐篷有反应的奴隶,沈慈心对他也十分感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沈慈心缓缓问道,这是她进入帐篷后,向奴隶们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其他奴隶依旧没有反应,对突然响起的女人声音毫无兴趣,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麻木之中,仿佛她的声音从未响起。只有这个奴隶,直视着沈慈心,却没有回应。
沈慈心没有急躁,反而再次温和地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似乎不习惯有人关心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嘲讽般地开口道:“他们叫我塔尔库家的奴隶。”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沈慈心微微皱眉,坚定地重复自己的问题,着重在‘你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奴隶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困惑与挣扎,久久未语。
在一片沉默中,沈慈心听到了那个名字,细弱却坚定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边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