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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1 / 3)

她叫小禾。

……官老爷说,她是流民。

过去的事情,像一团被搅乱的泥水,总是在脑子里晃动,但怎么也理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家,有一个爹,两个姐姐。家里的枣树很高,小小的红果子挂满枝头,娘摘下来给她吃,甜得让人舍不得咽下去。

可慢慢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记得,饥饿从远方慢慢爬到村里。爹瘦得眼窝深陷,躺在床上咳嗽个不停。

田里最后一小片半死不活的青苗,被大地主带着人收走,说是“借来充作军粮”。娘去和那些人争,回来时头发乱蓬蓬的,脸被扇得通红,牙也丢了几颗。

后来,父亲实在病得起不来了。

娘说,要送大姐去换一点钱,给家里买粮食。

大姐走时什么也没说,捧着一个小包袱。娘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那辆破驴车滚起的灰尘消失在视线里。

听村里的大人说,大姐嫁的是个快要死的痨病鬼。她不懂什么是痨病鬼,也不明白大姐为什么再没有回来。

她只知道,家里越来越冷清了。

爹没熬过那个冬天。娘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把门一关,说要带她和二姐去找亲戚。

她问娘去哪,娘只说:“别问。”

她不知道亲戚在哪里,只记得娘一路牵着她的手,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再到更多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人越来越多,大家挤在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走,有些人嘴里嘟囔着“京城有粮”,也有人边走边哭。

再后来,哭声也渐渐没了。

娘带着她和二姐一路走。二姐总是去和别人说话,有时候带回来一点东西吃,但更多的时候带不回来。娘告诉她,二姐是在帮家里换饭吃。

二姐也许也哭过,但她已经记不得了。

有一次,二姐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块硬得咬不动的饼,娘看着那块饼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把它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她,一半塞给二姐。二姐没舍得吃,半夜也塞进了她手里。

娘一直咳嗽,声音和父亲临死前很像。可到了京畿,她们还是找不到亲戚——路人说,可能搬走了,也可能早就被逼得破产逃命了。

娘不信,拉着她在一条又一条街上找。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像不是自己的了,血粘在包着脚的那块破布上,每一步都刺痛。

后来,娘再也走不动了。

娘倒下后,二姐说,她有办法,能让娘活下去。接着就跑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二姐。

娘醒来的时候,问她二姐去哪了,她只是摇头。娘再也没有问,只是咳得越来越厉害。

她听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说……说另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最近都能吃上肉了。

她不敢往下想,也想不明白。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娘越来越虚弱,几乎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她跪在娘身边,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痛。

人群的骚动、娘的呼吸声、远处嘈杂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她太饿了,耳朵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又柔和。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半跪在自己面前。她穿的简朴,但料子一看就是贵人家的。

女人的脸藏在帷帽的阴影下,小禾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点像大姐。

“你从哪来?你叫什么?这是你娘吗?”

声音又传来,清晰了些。

不是大姐,她意识到。大姐从不穿这么贵气的衣服,更不会这样温柔地说话。她呆呆地看着她,视线迟钝的挪开,几个看起来像是她随从的男子站得很近,眼神戒备。

他们其实用不着戒备。

周围没人敢直视他们,有一小部分人畏缩着后退了几步,而大多数人连动都不动,只是木讷地盯着空气。

她听说过,贵人会拿穷人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回答。她的喉咙动了动,费力地挤出一个字:“是。”

贵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从哪来的?”

小禾看着她,空白的脑袋终于慢慢有了声音,像被堵住的河流开始松动了一样。

她死死盯着娘那张灰白的脸,过了许久,才干瘪地问:“你能救救我娘吗?”

*

楚映昭的目光从小女孩转到她脚边的女人身上。

那是个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女人,蜷缩在一块破烂的麻布上。嘴唇干裂发黑,双眼紧闭,胸口一动不动。

即便不懂医术,她也能看出,这女人已经死了。

死因不是单纯的饥饿,还有疾病。

人群中,那些瘦骨嶙峋的脸上,大多带着溃疡和红斑。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答案显而易见:瘟疫。

大灾必有大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尽量放轻语气:“你愿意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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