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原野,揉了一把安东尼的脑袋,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眼底带着轻盈的笑意:“同样都是走在一条街上,有人注意到的是六便士,有人注意到的是月亮。但也没必要非说哪个不对,活着么,不寒碜。” 安东尼迷茫地眨了下眼睛,不怎么能理解这句话。不管是在宇宙里还是地球上,他所生活的环境都更接近于童话的世界。 纵使有时也会感到寂寞和孤独,但人类的苦恼和生活的烦闷还离他很远呢。它们对于小王子来说,更多是“大人无谓的烦恼”的一部分。 他怀里的玫瑰倒是听明白了。 她一向是一朵聪明的花,而且总是对外界显得那么敏感,所以也更容易理解这个世界的无奈之处,更明白现在这种生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多么遥远的梦想。 尽管这朵骄傲的玫瑰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才不会在意这么软弱的东西呢,更不会因为这个就高看一眼某个旅行家…… 于是玫瑰只是软软地“哼”了一声,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去,不依不饶地和安东尼单方面生起气来:“所以你觉得油菜花好看还是玫瑰好看?你怎么都不说他没有看我!” 安东尼愣了一两秒,在对方变得更生气之前迅速地回答道:“不一样啦。” “这个世界上的油菜花有很多很多,但是只有你才是最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啊。” 北原和枫在旁边微妙地摸了摸下巴,没有管这一人一花之间让人感觉被塞了满嘴狗粮的互动,继续写着给安徒生的生日贺卡。 前几天对方好像寄信说他们要离开冰岛了来着,也不知道这封生日贺卡到底能不能寄到。 惯例的生日祝福,再顺便催一催稿子,以及建议对方有时间来一趟德国——作为格林童话诞生的地方,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简而言之,此地人杰地灵、物阜民丰,还有毛绒绒的蓝色大熊和小蝴蝶,速来。 北原和枫迅速地拿丹麦语把这句话写上去,将这两份贺卡塞回包里,打算回头找个路上经过的城市寄出去。 虽然他也不指望自己的这两份贺卡真的能寄到那两个不知现在位于何处的人身上,但对朋友的生日总应该重视一下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这个不公的世界上最公平的,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东西。 北原和枫抬起头,迎面是春日和煦的暖风,像是拥有着柔软皮毛的幼兽,正在亲昵而信赖地蹭着你的脸。 轻轻软软得让人连哈欠都不敢打,生怕就这样被吹散了。 “好啦,安东尼——别往人家的油菜花里面看,小心花粉吸多了打喷嚏。” “阿嚏!啊……抱歉。”安东尼露出有点无奈的表情,很抱歉地看着北原和枫,怀里的玫瑰笑得花瓣都抖了两下。 “其实这些油菜花还不错,金色的,是很漂亮的颜色。”玫瑰咳嗽了一两声,这么说,“你们看,太阳的光线就是金灿灿的。” 北原和枫怀疑对方真正想说的是安东尼的发色,但是很遗憾,他没有证据。 “说起来,你这话让我想到一个人。整天都喜欢说自己是光……” “哈,那可一定是一个傲慢的家伙。他以为自己也是一朵玫瑰吗?” “唔,玫瑰不玫瑰的我不太清楚。但他的确是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家伙,我虽然不怎么能理解他的想法,但一直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过的那些东西。” “比如?”这回是安东尼开始好奇地追问了。 “……” 北原和枫稍微沉吟了一会儿,从自己记忆里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名句里挑出了一两句自己喜欢的话,用一种带着忧愁和激情的语气念诵道: “啊,如果我是黑暗和黑夜就好了!我多么想汲取光的泉源! …… 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来说则是冷酷: ——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北原和枫拿起身边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点水,重新懒洋洋地依靠在身后的自行车上:“说这话的人叫查拉图斯特拉。” 当然,也是尼采。虽然一般人很难想象尼采会说出这样可以称得上软弱的话。 “北原。”安东尼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个人很痛苦,对吗?” 他没有去问这段话中那些看不懂的地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在这几句简单的句子下面,所蕴藏着的巨大的痛苦和孤独。 就像是浑身都点燃着火焰的、在黑暗苦苦飞翔的一只飞蛾。既让人忍不住地感到害怕,又忍不住地一直注视着它。 北原和枫把水杯放下来,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这个孩子,最后好像叹了一口气。 “是啊,很痛苦。不过大概很少有人会像你这么想吧。” 大多数人都觉得尼采的性格应该是狂妄傲慢到不可一世的,他可是一个“超人”——无情的破坏者,毁灭了一切道德的天才和疯子。 但他其实也会在某种孤独的驱使下说出这样的话,去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得不是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不是黑暗的一员,去埋怨光的冷酷。 尼采也只是一个人,就像是所有的人类一样有着柔软的那一面。 安东尼抱着玫瑰坐靠在旅行家的身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一只落在油菜花丛里的蝴蝶,在坐下来的时候,衣服上面的铃铛也跟着发出了清清亮亮的响声。 “北原,我们会遇见他吗?” “不知道。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和他在人群里见上一面。” “哦。”安东尼歪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对玫瑰小声地说道,“既然北原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估计迟早要和他见面。” 所以到时候提前准备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