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绍说完,三人同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祝澜率先开口,轻声问道:
“你方才所说,三家茶商。”
“一家选择了明哲保身,破财免灾。另一家变成了宁安伯府的走狗。”
“那……你们巩家呢?”
祝澜望着巩绍的双眼。
她有预感,这个答案,便是巩家遭遇灭门的原因。
祝青岩同样没有从方才沉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声音低落:
“是啊,你们若也像那六杨茶庄一样,早些离开。兴许就不会……”
巩家定然是舍不得这么大的家业,犹犹豫豫,到了最后一刻才想脱身,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祝青岩如此想着,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巩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离开?”巩绍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我们若是跑了,那些可怜的茶农怎么办?”
“我父亲走了,这整个云州城里,还有谁会替他们说话?”
祝澜二人皆是一怔。
“你父亲……是为了那些茶农,才留下来的?”祝青岩错愕地问。
巩绍点头,“我父亲不忍心看他们受欺凌,明里暗里想法子为他们提供许多帮助。一些受到栽赃的茶农,也在我父亲的帮助下洗刷冤屈,揭穿阴谋,没有像我方才说的那人一样……家破人亡。”
“也正因如此,我们巩家也被那周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你父亲……很厉害。”祝澜轻声道,心中对那个叫巩元亮的人升起了一丝敬佩。
她想了想后,又问:“既然那周掌柜是为宁安伯府办事,又和你方才提到的那个廖县令有什么关系?”
“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巩绍突然大喊起来,情绪无比激动。
他紧握的双拳在空中挥舞几下,最后又颓然地垂下。
“整个云州城都烂透了,那些大小官员,从上到下沆瀣一气。”
“今日被灭门的是我们巩家,下一个……呵,还不知会是谁!”
祝澜想了想,仍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继续问道:
“可是若照你所说,你父亲只是帮助了那些茶农。
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廖县令……或者说宁安伯府,便派人将你们全家灭口?”
要知道一夜之间杀死十六个人,可是大案子。此事不仅要冒风险,而且为了逃脱律法的制裁,还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一个小小的茶商,难道真的会让幕后那些人冒如此风险?
巩绍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说完,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再次徘徊在祝青岩与祝澜身上,似乎在判断她二人究竟是否可信。
毕竟他接下来说的话,可不止关乎自己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更牵连着那许许多多可怜的茶农。
祝澜看出他的顾虑,也作出了决定。
她让祝青岩从包袱中取出两人翰林院的腰牌,以及从京城出发来此一路的通关文牒,递给巩绍。
“在下祝澜,身边这位叫祝青岩,我们二人乃是翰林官员,从京城前往云州——”
祝澜斟酌了一下后面的话。
“调查宁安伯府。”
“祝澜?”巩绍似乎有些耳熟,回忆片刻,讶然道:“我好像听说过……今朝科举出了个女状元,似乎便是这个名字。”
祝澜对他微微一笑。
祝青岩望着巩绍,眨巴了两下眼睛,以为他接下来也会提到自己。
毕竟探花……也不算太差?
“竟然是状元郎,真是幸会。”巩绍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苦笑,对祝澜略微拱手。
然后对祝青岩礼节性地点点头。
被无视掉的祝青岩有些惆怅,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既生瑜,何生亮啊。
“那你可愿相信我们了?”祝澜对巩绍说道。
巩绍缓缓道:“我相信你们,并非因为你状元或者翰林院的身份。”
祝澜微微挑眉,倒有些好奇。
“你从前去过桐州的青溪镇吧?”巩绍看着祝澜,忽然问道。
祝澜点点头。
她自然记得先前在青溪镇上,与那青竹书院的卢氏公子辩经论道一事。
巩绍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是我母亲的老家。”
“我很小的时候,便听母亲时常提起家乡的情况。在我的印象里,青溪镇的人顽固不化,与外界少有联系,对于女子的束缚甚至比前朝更甚。”
“若非我父亲当年行商经过那里,娶了我母亲,她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巩绍轻轻笑了一声,却十分苦涩,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母亲的缘故。
“说实话,我一直对那里印象挺不好的。”
“可是前段时间,我偶然认识了一个人,他也是从青溪镇来的。”
巩绍抬眸看向祝澜,“他姓卢,你应该知道是谁。”
祝澜略一思索,“莫非是卢知义,卢公子?”
“正是。”巩绍点头,“我与他偶然结识,听他提起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