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笺中梁帝最后交代之事,乃是将那本《诸子集注》下发刊印,广为发行。
以兰妃的真名作署。
燕修云阅罢,面色复杂地望向董太后。
“母后,这……”
若以真名作署,世人便知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的姑娘并没有死,而是为天子所救。
天子此举与律法相违,史笔如铁,会成为梁帝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董太后面容沉静,似乎早与梁帝商量好了一般。
“你生母兰妃之才,世之少有,应当为世人所铭记。
你父皇早就想好了,他龙驭宾天之日,便是此书刊行于天下之时。那些是非功过,便任后人去说罢。”
“母后也赞同此事?”燕修云轻声问。
董太后端坐于上,微微颔首。
“哀家十五岁便嫁与你父皇为妻,后来兰妃入宫,与你父皇伉俪情深,恩爱无比。
若说哀家瞧着心中没有半点酸楚,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哀家不仅是你父皇之妻,更是董氏后人,是大梁的国母,不敢因私废公。
兰妃科举出身,有经纬之才,既能于政务上相助你父皇,在后宫也从未恃宠而骄,对哀家礼敬有加,不曾有半分僭越。
你父皇如今要刊印此书并非私心,而是要以此书激励天下士人,只要有才学者不论男女,皆可为朝廷效力。
至于为何选此时机,你心中可能明了?”
燕修云跪在地上,克制着微微颤抖的声音。
“父皇是将私放母妃之罪揽于己身,即便世人谴责,也不会累到儿臣身上……”
“明白你父皇的苦心便好。”董太后怜爱地望着他。
“下个月的登基大典礼部已在筹备之中了,前朝诸事繁杂,你且去忙罢。”
“儿臣告退。”
……
半个月后,数百本《诸子集注》刊印完成,即将发行至大梁各个书院。
伴随着此书同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的,还有那个已经几乎快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司徒兰章。
京城紫烟湖边,一座座楼台雅舍错落有致,每至清晨,便有文人雅士三五成群,结伴于湖畔吟诗作对。
此时湖边鸣霄楼的阁楼上,正有三名年轻的青衣女子头戴纶巾,一身学子服,捧着一本《诸子集注》轮流诵读。
其中一人感叹道:
“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是一位女子所写。他日我若中了举,定也要出书立说!”
另外一名女子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位司徒兰章可真是有才华,只是不知她身在何处。若有缘得见,我必要拜她为师!”
她身边的女子闻言,有些困惑。
“若说当世女子才学第一人,非那位姓祝的状元郎莫属。这位司徒姑娘再厉害,此前却从未听闻过她的大名,真是怪哉……”
就在三人讨论时,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嗤笑,原来是位三十岁出头的书生。
一青衣女子向书生拱手道:“这位兄台何故发笑,可是有何见教?”
“见教倒不敢。”那书生有些敷衍地回了礼。
“你们竟不知这位司徒兰章是谁?罢了,看你们三人年纪,没听说过也情有可原。
告诉你们吧,这女子二十年前曾犯下欺君之罪,据说被押入天牢,已经处斩啦!
如今朝廷竟刊印罪人之书,呵呵……”
那书生摇摇头,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欺君之罪?”三名女子一惊,连忙问其缘由。
“扮成男人考科举呗,还混进了殿试,幸好被人发现了。”
书生说完,发现那三人脸上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尽是崇敬与叹惋之情,恨铁不成钢地丢下一句“人心不古”,拂袖离开了。
三名女子热闹地讨论起那位“司徒兰章”的事迹,未曾留意到她们不远处靠窗的座位上,还有一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睛上还戴着两个由鎏金铜框架起的黑色圆片。
那对黑色圆片不知是何材质,圆片之后,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正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湖面。
紫烟湖上有不少往来船只,一名船家撑着蒿,目光突然落在了前方一丈多远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撑船的俞老头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招呼船舱内的人都出来看。
众人看清了,那是一颗堪堪露出水面的石像脑袋,脸色顿时全都变了。
俞老头吓得直接跪在甲板上,“天生异象,天生异象啊……”
很快,那水中的石像被人打捞上来,竟是一座女子的雕像!
那女子手捧经纶,眉眼含笑,颇有文臣风骨。
这座石像很快吸引了上百名附近的百姓围观,众人不明就里,只知这石像乃是今日突然出现于湖中,定然是上天启示。
于是纷纷匍匐在地,叩首参拜,口呼“神女”。
亦有京中官员得知此事,风风火火赶去宫中报喜。
这时,人群之中不知谁认了出来,指着那石像道:
“这……这不是二十年前参加科举那姑娘么?好像姓司徒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