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颂明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拄着拐杖起身,却被韩善言叫住:
“人我已经罚了,你不要心软,她陪着你这么久,就当日行一善,让倦鸟归林,不然光是肖家那位,她都无法自保。”
韩颂明没有接话,心头电闪雷鸣,整个人如坠深渊,片刻之后,他不再逗留,径直出了书房。
黎叔一直在廊下候着,琉璃钟敲过许久,才见韩颂明出来,面色如墨,明明腿脚不便,却走得飞快,都来不及给他披上外套。
知道他们爷孙俩又起了龃龉,原先这种时候,只有柒小姐能劝上几句,可是眼下,人在佛堂前罚跪,怕也是因着这事儿,二爷才不痛快。
“去查查她一个月前在医院里见了谁,昨晚又是约了什么人。”
韩颂明脚步微跛,却行色匆匆,忽地又停下脚步,又说道:“问问秦小鱼,她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
丢下这一句,韩颂明便走入了浓浓夜色中。
韩善言在窗边看着甩袖而去的韩颂明,心底是难以言喻的沉浮,他曾最疼爱的孙子依旧恨他,即使他费尽心力把顾拂西送到他身边,仍然没有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
那丫头聪明懂事,乖巧顺服的样子和当年的玥儿一模一样,可是韩颂明这些年却看都不看一眼,无论她被二房怎样欺辱,他始终不曾出面。
他一度以为自己那步棋下错了,因而今天沈以安提出条件的时候,虽然惊讶,在心底却是立刻应下,其余的时间,都在条件上博弈。
直到刚刚,韩颂明那样的态度,他才发现,是有人,不自知……
可是一个女人和韩家的前程,如今的韩颂明会怎么选,他却是很有把握。
韩善言望向北方的星空,西京的天变了,山雨欲来。用一颗棋子,换韩家的太平,未来家主如何拒绝?
—
韩颂明走进小佛堂的前院,堂前一抹倔强的背影便映入眼帘。
长发及腰的女人跪在那里,身姿挺立,不卑不亢。
想起她来韩家的第一年,浑身是伤,不吃不喝是常态。无论秀姨怎么劝,老爷子怎么罚,全然油盐不进。
后来他没办法,托人让她见到顾慎国,以为她见到父亲会软和下来,没想到变本加厉。
最后,是他拿着那个男人的病历报告,一字一句读给她听,他问她:“他没有死,你还要不要活?”
那天开始,她终于愿意吃点东西,可也仅仅是一点,她依然没有生机,像一个破碎的水晶。
他不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却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她不是玥儿,玥儿是什么人,再苦再难,都会坚持活下去,她只是和她长相相似的小玫瑰,出了温室,一点点风吹雨打,就支离破碎。
他不愿意给予她过分关注,但是他也不想再看到同一张脸在他眼前变得灰败、冰凉……
顾拂西面容沉静,却透着一腔孤勇的心气,双膝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传来阵阵刺痛。
子夜的风不冷,却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随着风一起来的,还有清幽的香气,随后,一件绸面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她抬头,正对上韩颂明森幽的眼眸,很快,她就低下了头,这一身香气,是老爷子屋里的沉香,韩颂明不喜香,因为常年吃着中药,周身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以往这个时间,他早就睡了,现在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去过老爷子的书房,然后特意绕路……
来找她兴师问罪。
想到这里,她就紧抿着唇。
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韩颂明不禁皱眉,“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顾拂西闻言猛地抬头看他,眼眸闪烁,心底的一点小九九一下就被拆穿,她有些局促:
“怕您怪我……”
韩颂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开口:
“许葭,恒天集团许释儒的小女儿,年纪轻轻就进了保密单位工作,你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策划在西京北一院跟她偶遇,花了不少心思吧?”
窗户纸被捅破,顾拂西也不好好跪了,颓然跪坐在了小腿上,等着他下一句。
韩颂明睨了一眼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想起来了?”
听到这话,她慌忙地看向他,反射性地摇头,顿了顿,又猛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里蓄了恐慌,说话有些磕巴:“我梦里那个人,是他吧?”
韩颂明听着,眉峰渐凝,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这几年,她明明忘了那么多事,却还是沉在过去的模糊梦魇里,无论心理医生怎么干预,梦魇几乎要把她逼进绝路。
是他吗?他对她,真的那么狠吗?
韩颂明无从考证,犹豫了两秒,却点了头,是他。
顾拂西不由得攥紧了旗袍裙摆,她的一腔孤勇,有些漏了气。
“就想起这些?”
“嗯。”她点头。
韩颂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她表面有多柔顺,背地里就有多倔强……
“为什么?”他问。
话题毫无征兆的跳转,她却知道他在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