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姑父丁放随着父亲王岩一起站起身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向着饭桌走去。
“现在我们单位,大学生越来越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是毕业生,刚毕业就考进来了,当然,应届生身份肯定是占优势的,但每年也都有一两个三十多岁的人啊,对不对?年龄上的事儿,东升你不用多想,其实只要进了复试,面试的时候都会一视同仁的……”
那张长在姑父脸上的嘴,好像天生就带着个发动机,一旦开始启动了,往往就很难停下来。
任由着丁放喋喋不休,父亲王岩没接话,母亲徐慧却眼疾手快地扯过椅子,一把将人按着坐了下去:“小丁,吃饭吃饭,再不吃饭都要凉了。”
“好好好,吃吃吃。”丁放听话地坐下,拿起筷子,手都没伸就扭过头继续看着王东升,“说真的,想考的话得抓紧了,现在就业形势多不好……”
妹妹丁冉看起来是忍不住了,捉了一筷子菜,塞进亲爹的碗里,抢过话头劈头盖脸地说道:“爸,你就别催了,我哥心里有数!再说了,你现在劝他考公,那不是瞎搅合吗?”
说着,丁冉眼神向旁边瞟了瞟,丁放顺着眼神看到了一语不发的脸,顿时心领神会:“好好好,不说了,吃饭……哎!嫂子你这鱼做得真好……”
顺着桌上的鱼和菜,他又开始了,好像是只家养的狸花猫,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是看见了线团的狸花猫,只要抓住个线头,就总能扯个不停,不止不休。
王东升不吭声,任由姑父说着话,父亲偶尔接茬,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实在不想说的时候就倒一杯酒,好在丁放并非全无弱点,一杯酒至少能把那张嘴堵上一分钟。
吃着喝着,半瓶白酒就见了底,徐慧主动找出话题,关心着丁冉的学业,却不成想丁放抓着机会便“旧事重提”,再次对着王东升絮叨了起来。
“侄子啊……钱,赚多少都没个头,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人呐,还是得生活,才算活着,对不对?”
“对对对……”
“你看,姑父肯定不会害你,对吧……”
酒过三巡,醉意涌上脑袋,丁放的嘴也开始“瓢”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总归都是关心、盯住的话。这一次,王东升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的神色,不仅仅是他知道,这时候的姑父,说什么话都是既不走脑子也不走心,明天不用别人提醒,自己就先忘了个干净,更因为刚刚吃饭的时候,他接到了父亲的表情暗示,而后选择了乖乖听话。
“别多嘴,听着就行了。”
那个眼神十分老练,而且言简意赅,王东升心底难免有些不愿意,可既然父亲发了话,他也就只能乖乖听从,哪怕某些从姑父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耳朵里都快要听出茧子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来。
有些善意,哪怕啰嗦、繁杂、重复再重复,终究是不好拒绝的。
啜了一口酒,丁放放下酒杯,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王东升反应最快,他先把酒倒满,而后附和着说道:“怎么叹这么长一口气啊姑父?”
倒酒,不是真的要陪着聊天,而是希望自己这酒量似海的姑父赶紧喝醉,哪怕在家里睡过去了,今晚的折磨也就算是结束了。
姑父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点懊悔的神色来,一拍桌子,颇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孩子啊,你还是赶紧准备一下考公吧,说真的,姑父真是后悔,没有早点劝你这回事,否则也不至于到了现在……”
“爸爸爸!行了,你可别叭叭了!”听见父亲这么说话,丁冉立即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捂住他的嘴,“我哥都多大人了,用你说吗?他心里有数的!”
然而丁放并没让女儿把话说完,反而是一巴掌打掉丁冉的手,眼睛一瞪:“我跟你哥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少教!”
等到女儿一撇嘴,愤愤地扭过头去,丁放又抓着王东升继续说道:“生活啊,无常,真的,姑父跟你说,人做什么事儿,都得有两手准备,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对不对?”
“是,我觉得您说得对。”王东升有些无奈,可姑父的话却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就只能敷衍地回应。
姑父一巴掌拍在王东升大腿上,也不管他吃痛,激动地说道:“我就说嘛!这孩子听得进去劝!你现在正年轻,什么是你的后路?考公就是你最好的后路啊!你们这一代不比我们,工作多辛苦?一天天累死累活的,有时候还得受气,更不用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小丁,说什么呢?!”母亲徐慧一瞪眼,有些急了,“这时候说什么丧气话……”
“我就说哥事实嘛!”丁放耸了耸脖子,却没改话头,继续说道:“就前几天,南路上那个人,你们都知道吧?疲劳驾驶!出车祸,人没了,还连带着伤了不少人!虽说人死为大,但你说,他弄了多少麻烦事儿啊!”
听见这话,王东升身体不由得一僵,一旁的妹妹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木讷地看向姑父,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姑父,你说的那个人,姓陈?”
“大概?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