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诵在东宫坐立难安。
虽放心不下王美人,但更后悔没有跟着萧攸然一同前来看看情况。
听说唐安不仅没醒,反而吐血昏迷。
恍惚醒来时,怒斥萧攸然是毒妇。
他脑子轰的一下就麻了,心急如焚地从东宫一路狂奔而来。
入门见德宗正悠然自得地端坐在桌前,面色平静如水,若无其事般轻抿着香茗。
而萧攸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套姜黄色宫装,低眉顺眼站在德宗身侧。
以胡太医为首的诸位太医则恭恭敬敬地站立于一侧,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李诵望着眼前这番景象,稍作迟疑之后,扑通一声便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额头紧贴地面,颤声说道:
“千错万错,皆是儿臣一人之过。”
德宗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手间那串檀木佛珠,似笑非笑:“太子何错之有啊?”
李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原本应该是太子妃的婢女金盏前往为皇妹诊治,但她因故无法成行。”
“当时太子妃信誓旦旦地声称她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儿臣便轻信了她所言。”
“岂料如今皇妹病情非但未见好转,甚至还吐血昏迷不醒,想来定是太子妃学艺不精所致。儿臣在此恳请父皇重重责罚,绝不敢有丝毫徇私之心!”
德宗微微眯起双眸,目光犀利如刀,紧紧盯着李诵。
“金盏的医术,朕亦有耳闻。因故不能成行?何故?”
……这么快就知道了吗。
李诵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后背衣衫。
他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之辞。
然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令德宗满意。
一时间,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德宗面色阴沉如水,猛地从袖袍之中掏出一叠已经被撕成粉碎的纸片,狠狠地朝着李诵掷去!
那纸片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
其中有几片甚至还落在了李诵的肩头和脚边。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李诵顿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但他却丝毫不敢躲避,只能强忍着痛楚,赶忙俯身跪地。
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知罪了。”
李诵跪得笔直,丝毫不像知道错的样子。
他深知自己这次先斩后奏之举实在算不上高明,如今惹得龙颜大怒也是咎由自取。
但舒王凶多吉少,兄弟们皆是资质平庸之辈,母妃盛宠,父皇万万不会改立太子。
如此想来,被打被骂也无妨。
德宗满脸怒容:“前朝后宫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说罢,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不再看李诵一眼。
德宗负手而立,余光偷偷瞥向了始终不发一言的萧攸然。
“小儿女间的玩笑,做不得数。今日攸然受委屈了,番邦近日朝贡的金银珍品尽管去挑,随你高兴。”
听到这话,萧攸然心思千转百回。
她深知要想逃离这座充满束缚的皇宫绝非易事。
但她一定要出宫去,才能有机会为家族亲眷谋划一番。
她郑重地跪下三拜,缓缓开口:
“儿臣无德,未能赢得太子欢心;儿臣无才,唐安公主至今昏迷不醒。父皇仁慈宽厚,不仅未加怪罪于我,反倒赏赐金银玉器,儿臣愧不敢受。近日边关战事频繁,百姓流离失所,二哥为国讨贼却出师不利,儿臣深感惶恐!攘外、安内,兰陵萧氏一件也没做好,实在汗颜,不敢领赏。”
她知德宗所谓的赏赐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若真有心赏赐,又怎会不直接赐予。
反倒问你要不要,要什么?
所以她看似随意地提起了二哥萧佩。
实则是以退为进之计。
她想要试探德宗的心思。
二哥率领五千神策军负责保护舒王。
如今舒王坠崖,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身亡。
拱卫皇子不利,绝不是萧佩负隅顽抗、以身殉国便能轻易推脱得了的。
德宗早就对萧家就心存不满。
以他的性情,这次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向萧家发难。
可出乎意料的是,德宗不仅只字不提萧氏有罪,反而还温言安慰起她来。
萧攸然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莫非舒王遇难,二哥身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种种猜测在她心头萦绕。
无论如何,她明白自己必须小心应对。
只听萧攸然话锋一转,脆生生道:
“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父皇要赏赐儿臣,儿臣不敢不受。只是儿臣想向父皇求两个恩典。一是,近日东都涌进来不少灾民,请父皇应允儿臣,以公主的名义筹粮,煮粥赈济灾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会保佑公主早日醒来。”
即便内心深处对于世家大族诸多不满,此时德宗满心的钦佩与欣慰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
自己苦心养育的皇子,和世家教养的女子高下立判。
进退有度、言辞得体。